若是一群人想趁乱混出城有点难度,但换成颜松落自己,便简单多了,城墙虽有值守之人,但总有守卫薄弱之处,况且现在是深夜,将士大多不如白天警醒,总会有那么几个打哈欠偷懒的,因此颜松落没费多大功夫便出城了。
在城墙上守夜的将士只觉有一道黑影闪过,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太困了看花了眼,遂没当回事,靠着女墙便开始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城门的守卫们忽听得一声訇然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人立即警醒,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人:“诶,你听见没有,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好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刚说完,便听得有人喊道:“快看!不远处有火光!好像是起火了!”
“起火了?”方才那话也不知是谁喊的,混乱中引得所有人都往光亮处看去,只见城外确有一处正亮着火光,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惹的人无端心惊。
真的是起火了!
糟了!若是任由火势这么蔓延下去,岂不是很快就要烧到城门外了!况且方才那声巨响太诡异了,若是普通的走水,怎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得去一探究竟才行。
城门守卫的头领便喊道:“留下两队值守城门,剩下的去提水随我出去灭火!”
一群人慌忙应声,事发突然,有些人甚至还未完全清醒便去找水桶提水,城门处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根本没心思观察身边的是不是自己人,又加上是夜里瞧不清身边人的模样,且秦老六他们装了一天的叫花子,更是看不出原本面貌,因此没有人察觉周遭混进了几个汉人。
秦老六几人各自提着水桶出了城,只不过他们走在众人之后,趁着前头的守卫不注意,便将水桶随便一扔,悄悄离开了队伍。
今夜有惊无险,几人按照先前的约定去找颜松落,对方先他们一步到达,正藏在一个角落里焦躁的等着呢,见他们来了,急急走出去问:“都没事吧。”他扫了一眼,见一个人也没少,便松了口气。
他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秦老六问:“接下来呢?咱们就这么等着?等殿下他们其中一人出城?”
几人不由得看向梅馥霜。
今早进城是她做的决定,方才如何出城也是她出的主意,如今梅擎霜和兰松野不在,众人已经下意识听从她的计划行事了。
梅馥霜想了想方才在城中的时候,颜松落说的那番话,他说那个北狄人告诉他们,明日会有一个汉人离宫。
明明今日刚进宫,为何马上就要离宫?而且只让一人离开,怎么听都像是让他去执行什么任务似的,还是说,要让他去传什么消息?
梅馥霜眉头微蹙,又回想起今早自己那番分析,忽然心中一动——对,挛鞮经云能让其中一人离宫,剩下的留在宫里为质,肯定是让他去传话的!
而一个汉人能给谁传话?
——不可能是北狄人,汉人和北狄人虽说不上剑拔弩张,可互相之间也没什么信任可言,因此若是让汉人给北狄人传话,对方压根不会听信,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汉人了。
而距离此处最近的汉人,又能引起挛鞮经云注意的,便只有晟军和仁武军了!
梅馥霜想通了其中关窍,便肯定的说:“他能让小五的人离开,一定与晟军和仁武军有关系。”她将自己的猜测缓缓说出,颜松落最聪明,立马就听明白了:“不会是……跟北狄玉玺有关系吧。”
梅馥霜缓缓颔首:“应当是的。”
曲皓星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挛鞮贞元又不是疯了,他还真能对挛鞮经云说北狄玉玺在咱们两军手上啊?感情他放其中一人离开,是为了告知两军,让咱们的将士带着玉玺去换殿下和公子兰的?”
秦老六拍了拍曲皓星的肩膀:“兄弟,你变聪明了。”
“去,”曲皓星拨开他的手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一直也不笨啊。”
“那怎么办?所以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玉玺?”寒漪瑾用她那长斧的手柄戳了戳秦老六:“那你得快点儿雕出来啊。”
秦老六愁得慌:“你说的简单,我连他北狄玉玺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是方的还是圆的我都不清楚,我怎么雕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挛鞮贞元入城后,设法送一份盖有玉玺的圣旨出来,结果对方一进了城便没了消息,就只可能是被软禁起来了。
没了能参考的玺印,秦老六实在巧妇难为。
寒漪瑾垂头丧气的说:“那怎么办,若是挛鞮经云真的让咱们拿玉玺跟他换人,咱们上哪儿去找玉玺给他啊?”
燕识归却觉得此事或许还有转机:“咱们既然能猜到挛鞮经云的意图,那在宫里的主子和睿王肯定比咱们更清楚,所以他们肯定有对策,我们不如先等等,看看明日离宫的是谁,再想法子与他接应上,到时候就知道主子他们是如何打算的了。”
“小燕说的对。”梅馥霜点头道:“现在想太多也没用,眼看天就快亮了,今晚大家都太累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养养神,一切等天亮再做计较。”
今天一整天他们脑子里那根弦都紧绷着,晚上又折腾了大半夜,每个人都疲累无比,尤其是秦老六和颜松落,要了一天的饭不说,甚至到这个时辰了都没合眼,几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找了个地方勉强休息了一会儿,只等天亮后看看出城的人是谁。
翌日一早。
囚禁挛鞮宗兴和九方遥月的那扇殿门被打开了。两人只以为是有仆人进来送饭,故而没多想,却不料来人居然是挛鞮经云,他看起来像是心情不错:“父汗,母后,昨夜休息的可好啊?”
挛鞮宗兴抬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他:“你又来做什么?”
挛鞮经云倒是直爽:“噢,儿臣这次不是来找您的,是来找母后的。”
九方遥月一惊:找我?她面露一点惊愕,但没有开口问什么事。
挛鞮宗兴却以为他还是为了玉玺而来:“别白费心思了,玉玺不在我们身上。”
“我知道,”挛鞮经云的语气实在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玩世不恭:“这次来是请母后跟我走一趟,至于父汗么,你继续在这安心住着便是。”
“你要带我走?”九方遥月有点儿紧张:“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见她一脸戒备模样,挛鞮经云嗤了一声:“不用怕,我要是想杀你,早就动手了,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惹麻烦的。”
挛鞮宗兴却不肯轻易的让他把人带走:“你这个孽障!到底想干什么!你囚禁父母已属大不敬,如今又要把你母后带到哪儿去!”
“父汗,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母后,若不是有她在这儿,今日跟我离开的,可就是你了。”挛鞮经云懒得同他解释太多,朝着门外挥了挥手,便立即有人入内想要将九方遥月带走。
见这些人竟是要把自己强行拽出,九方遥月挣扎着喊道:“干什么!放开我!放开!”
“挛鞮经云!你放肆!”挛鞮宗兴上前一脚踹开那几个人将九方遥月护在身后,大声斥责道:“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无法无天?”挛鞮经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是不是无法无天,父汗你难道还不清楚?”他目露凶光,甚至都懒得再伪装了:“你被我囚禁在此处多长时日你自己还记得么?与其在这儿像个草莽一样对我泄愤,不如早些认清局势,还当自己是北狄之主不成?”
挛鞮宗兴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挛鞮经云却不想再耽搁时间,他乜了一眼自己的父汗,随后对那几个侍卫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母后请出去。”
“不行!你们不能带她走!”挛鞮宗兴想要将九方遥月抢回自己身边,反而被那些人粗暴的推开,他如今已经年老,力气不如这些精壮的侍卫,因此一个没站稳便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他的腰磕在了凳子上,疼的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九方遥月正被人架着双臂往外走,闻声后扭过头悲切的喊道:“可汗!可汗!”她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你们放开本宫!可汗你怎么样了!”
“他死不了!”挛鞮经云不耐烦的挡住九方遥月的视线,随后对那几个侍卫摆了摆手:“赶紧把人带出去。”
那几个侍卫听从挛鞮经云的命令,架着九方遥月就出去了,九方遥月的呼喊声逐渐变小,挛鞮宗兴扶着桌椅慢慢站起来,他看着挛鞮经云,眼神终于不复往日的强硬,而是多了几分悲凉的意味:“咱们父子不和,你有怨气只管冲我来便是,但是不要伤害你母后,她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挛鞮经云十分瞧不上他此时的深情模样:“怎么,心疼了?你若早告诉我玉玺的下落,今日就什么也不会发生,现在才知道担心,有什么用呢?收起你这幅假惺惺的模样吧,你我父子一场,你这番可怜样子,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说罢,他看着挛鞮宗兴眼底那又痛恨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讥讽的哼笑了一声,随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九方遥月一直被人反锁着两臂,像个犯人似的站在外头。见他出来了,便冷声问道:“你到底要带本宫去哪儿?”
挛鞮经云抬了抬手,示意那些人将其松开:“你放心,我说了,我不会杀你的,如今我已经知道了玉玺的下落,今日来请你,自然是要用你去交换玉玺的。”
九方遥月心中暗暗一惊:用自己去交换玉玺?与谁交换?玉玺分明在……
看着她脸上惶惑不定的模样,挛鞮经云并未多疑,只以为她是在害怕:“走吧,别耽搁了。”
“等等。”九方遥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又决绝的说道:“你既然要把我交出去,那临行之前,我要见贞元一面,你若不答应,我便找机会自戕,让你的计划不能得逞。”
“威胁我?”挛鞮经云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因此她的这番话,更是对其一点儿威慑力也无:“你若是还想让你儿子多活几日,就安分些,如今这北狄无人能与我相抗,更何况你区区一个妇人。你应当庆幸自己还有被我利用的价值,否则你今日连跟我站在这儿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本以为她听了这番话会忌惮自己,能明白要识相点,却不料九方遥月向前迈出一步,下颌轻抬的看着自己,她话说的缓慢,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仿佛豁出去了似的:“我不管你到底如何打算的,但我必须见一眼挛鞮贞元,否则我会在你得到玉玺之前想办法接触并毁了它!你不让我母子二人好过,你也休想称心如意!”
挛鞮经云闻言后,眼底染了几分薄怒,两人就这么火药味十足的对视着,少倾,才听得挛鞮经云嗤笑了一声,仿佛不屑于跟一个妇人争锋:“好吧,就如你所愿,反正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见自己儿子了。”
九方遥月面色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挛鞮经云懒得解释,他转过身走在前头,散漫的说了一句:“别问那么多,走吧。”
挛鞮贞元自从被关起来之后,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
梅擎霜和兰松野进宫了没有?挛鞮经云是怎么跟他二人说的?他二人能猜到自己的计划么?他二人可有应对的法子?
如此种种烦忧之事在他脑海中一遍遍的闪过,扰的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正当他为此愁苦的时候,却听见门外有行礼问安的声音传来,挛鞮贞元警惕的看着殿门的方向,没一会儿,就见门缓缓打开,然后便见挛鞮经云进来了。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九方遥月。
“母后?”挛鞮贞元又惊又喜的上前:“您怎么来了?”
九方遥月快步走至挛鞮贞元身前,见对方面色憔悴,不禁有点儿心疼的问:“贞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么?”
“噢,没事。”挛鞮贞元打起精神,问道:“您今日怎么能离开那禁室了?”
“我……”九方遥月不想让他担心,便撒了个谎:“我想来看看你,便让人带我来了。”
这话一听便是假的,挛鞮贞元再傻也不可能听不出来,更何况他又不是真的傻:“不对,怎么会这么容易,您是不是有事瞒着儿臣?”
“没有,我……”九方遥月还想要强笑着遮掩过去,挛鞮经云却在一旁替她开口了:“母后要去帮我办一件事,办完了便回来。”
挛鞮贞元一听,表情就变了:“什么事?”
“自然是跟玉玺有关。”挛鞮经云不想听他二人在这儿说些废话,便道:“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想说什么快点儿说,说完母后就跟我走。”
他扔下这句话就要出去,挛鞮贞元见状便想出声制止:“等等!你站住,把方才的话解释清楚!”
九方遥月却蔼声道:“好了,没事,别管旁人了,与母后说说话吧。”
挛鞮贞元怎能还有那等闲情逸致:“母后,他到底要您去干什么?”
九方遥月见他一定要追问到底,干脆也不再隐瞒了:“他说知道了玉玺的下落,要用我去换。”怕挛鞮贞元忧心,她便宽慰道:“没事,他既然想利用我得到玉玺,便一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不要多想。”
却不料挛鞮贞元听了她的话后,表情变得有点儿复杂,又像是惊疑不定,又像是觉得转危为安了一样,总之让人瞧不明白,九方遥月见状轻轻抓着他的胳膊:“贞元,你怎么了?”
挛鞮贞元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母后,他可有说要把您交给谁去换玉玺?”
“没有,怎么了?你怎么问起这个?”
挛鞮经云的人都在外面守着,因此挛鞮贞元不敢说的太明白,只能朦胧两可的解释:“母后,如果他要把您交给汉人,那您放心便是,可以相信他们。”
九方遥月面色一怔:“什么意思?”
挛鞮贞元却不肯再多说了,只能以眼神示意对方没有听错。九方遥月见此也就不再多问,只将这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两人在殿内互相嘱咐了对方几句话,半刻钟一到,挛鞮经云便带着人进来了,要带九方遥月离开,挛鞮贞元不舍的握住她的手腕:“母后,您万万要照顾好自己。”
九方遥月眼里兜了泪,一点头,便滑出一道泪痕:“嗯,你也是。”她走出几步就要回头看看,挛鞮贞元被侍卫拦在殿内,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的母后,一步步踏往未知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