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色渐冷，星辰疏朗，宴会厅一层举办的联谊交友会开始入场了。

周贝贝兴致冲冲一路飞奔，拖着方召雪踩点进场。

宴会大厅中间摆着一席长桌，白色花边缎料垂落地面，精致小巧的餐点整齐秩序地铺设了一席，鲜嫩盈水的鲜花点缀着纯白缎面，精心叠放的高脚杯晶莹润泽。

年轻男女们正立于长桌旁饮杯相谈，长桌两侧摆了二十多组两人位的小圆桌，男男女女们如遇到心仪的对象，便会邀请其一同入座，组成一对cp桌。

由于下午围观了半天节目，周贝贝和方召雪这会儿都有点饿了，便端了些小巧点心，往无人注意的角落一苟，旁若无人嗷嗷干起饭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随处干饭自由无拘的两人，能维持长久友谊多半也是臭味相投。

“明天除夕你怎么过？节目组得连续拍到正月初三才结束。”周贝贝扭头给她使眼色，“还去看节目吗？”

这节目别说还怪有意思的，十分探究人性，只是如此近距离被一大群摄像编导围着，这种集中注目的感觉对方召雪来说不亚于凌迟，一想到这，真是不由得佩服嘉宾们的胆量。

联谊交友会虽也属于《冬季恋旅人》节目的花絮活动，不过只远远地拍摄了无人机远景大场景，以及特邀网路红人的特写镜头。

方召雪摇头，“既然都回J县了，明天就顺便回家吃个饭。”

周贝贝眉飞色舞：“我也和老爸老妈一块过年！”

-

“看来我只能和节目组一起过年了。”

温时周不知何时来的，挪了把椅子，极其自然地落座一旁。

方召雪呛了一口水，猛的咳了两声，这位老同学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吓人一跳，而且这突如其来的话很是古怪，过年不就是各过各的么。

温时周神色自若，立马伸手给她顺背，宽厚的手掌温柔节制地安抚着她，他顺势又抽了两张纸，体贴地要帮她擦嘴。

一阵男性气息夹杂着一丝果木馨香即刻迎了上来。

方召雪赶紧夺过来，自己胡乱抹了几下，清亮的眸子狐疑瞪着他，虽然知道他是个大善人，但他今天说不出来的怪异，总之体贴的直令人发毛。

“你怎么在这里？”

温时周坦荡无他，“我来参加活动。”

方召雪依旧不解。

他又无辜道：“我也是适龄男青年。”

-

方召雪无语。

黄金单身汉还需要相亲吗？

周贝贝贼头贼脑看了两人半天，小脑袋瓜子噼里啪啦转得飞快，迷你齿轮嘎嘎作响，她不甚正经地甩下一句：“那个，你们聊，我得去找cp了。”下一刻就溜了个没影儿。

只剩两位不甚相熟的旧相识，面对面无言坐着，大眼瞪小眼。

她这般流水无情的模样，究竟是几无察觉还是毫无所谓。

温时周无声一叹，时隔多年再次见面，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向她靠近，深埋在心底的情愫掀出一道裂痕，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竟有些酸涩。

她如此声色不动，而他再次轻而易举的落败。

-

过了一阵，宴会厅内的cp桌都组好队落座了，主持人卡着节点姗姗进场。

“欢迎各位俊男靓女们共赴今夜的星空之约！相见即是缘分！”

主持人神采飞扬很快就进入了下一个流程。

“那么此时此刻，为了让我们加深对彼此的了解，请大家抽取桌上的星星签，来向你的缘分之人提问吧！”主持人一挥手，场上大灯一暗，闪起交织摇摆的浅白色灯光，桌上的小圆灯刷一下亮了，透明玻璃盅的底座闪起白色光芒，托映着折纸星星签。

“今日两手相牵的俊才佳人，可自行随意离场，未牵手成功的俊男靓女需等到炽灯亮起最后离场哦！请大家把握时机，寻觅佳人！”主持人悠悠地退入后厅。

柔和的灯光弥漫，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柔舒缓。厅内低声细语渐起，现场的俊男靓女们矜持羞赧的交谈起来。

方召雪本就是陪周贝贝来玩，这会儿周贝贝不在，她兴致缺缺，目光飘向不远处的白缎长桌。

这宴席上的栗子蛋糕清甜不腻，很是对味，不知道是哪家供应商的货品。

-

星星杯一闪一闪，角落里一直安静的桌子忽然有了动作。

“你认为天长地久和曾经拥有，哪个更重要？”

温时周捡了一颗，若无其事念了出来，他的声音温柔低沉，轻易穿透了场中纷杂，字句清晰地传入耳畔。

方召雪被这声音拉回注意力，她望向这声音的主人。

温时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无比轻柔似有一丝无可奈何。

她一怔。

谁不渴望天长地久，可人生更多的是曾经拥有吧？好难的问题。

方召雪顿时陷入思考漩涡中，一时之间竟难以抉择，目光再次变得悠远。

温时周也不催她，手上拨弄着刚拆开的纸条，指尖徐徐摩挲着纸张丰厚粗粝的肌理，眸色润润地注视着她，很是耐心地等着她。

方召雪眉目清隽，神色淡然，在人群中不似浓颜美人那般令人瞩目，却有一种清风徐来的轻盈感。

此刻她垂眸凝思，长长的睫毛随着思虑中的眼眸轻颤，白皙的皮肤细腻清透，细软发丝垂在颈间，仿佛一缕洁白绵软的羽毛淡淡抚过心尖。

嗓子忽地发紧。

温时周行若无事地饮了口水润嗓，男性喉结随着他温雅的动作滚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随之颤动，眸中掠过一丝危险侵略，视线却始终固定。

气氛突然间有些躁热。

她还是想不出来答案，只好如实说：“天长地久最为圆满，但曾经拥有也是极其美妙的，我实在选不出来。”

她苦恼地耸了耸肩一筹莫展。

答案呼之欲出。

温时周轻笑，“确实，并不是每一对眷侣都能长长久久的走完一生，即便是有婚姻的承诺，有的人爱着爱着就不爱了，有的人看似无爱，却要失去了才悔不当初。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实在不易，曾经拥有便已是幸运。”他的目光忽然深邃，释出了几分落寞。

方召雪点头认可，“是啊，婚姻只是一纸协定，尽管具备法律约束力，却约束不了人心变化。相爱的人自会走到一起，不相爱的人自会走散，天长地久与协定无关，却与岁月漫长有关。”

即使遇到对的人，热情退散后依然初心不改的人又有多少。

曾经拥有过，已是极好的。

至于结局是天长地久还是曾经拥有，人心自有所向之处，时间会给出答案。

不过这些大概都与她没有关系了，无论是哪一种，于她来说，都只是一种触不可及的奢望罢了。

方召雪垂着眸，指尖轻轻在桌上画着小圈，一圈又一圈。

-

氛围不可思议的正经起来，这又不是在开什么两性关系学术研讨会。

方召雪微微扬眉，“不过要是金城武的话，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温时周脱口而出，“为何？”

方召雪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没有人愿意和金城武离婚吧！必然是要天长地久的。”她眼眸一转，淡然的神色添了一丝俏皮。

温时周莞尔失笑。

-

轻言细语之间，已经开始有俊才佳人牵手离场了。

宴会厅的暖气打的十足，暖意逐渐升级成焦热，方召雪被热得脸颊发烫渐染红晕，手上的肌肤因温暖浸润愈发柔嫩细腻。

“我们出去走走吧？”温时周适时的提议如及时雨一般降下来。

她如同获救般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两人一齐站起身来，温时周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她错愕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携手才能离场。

温时周的手掌宽厚有力，已不似少年时那般清瘦单薄，竟牵扯出一丝压抑难言的情愫。

-

少年时的记忆忽地一闪而过。

那日学校举办绘画比赛，在篮球场上摆了几排课桌，桌上放着比赛所需的绘画材料，各班派出选手参加比赛。

到了下课时间，学生们涌出来看热闹，少女小方的桌前也围了好些人。

有个男孩在她桌前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特别不屑地说：“画得也不怎么样嘛！”

少女小方心中不悦但没有表态，她一向擅长伪装若无其事。

少年小温却气不过拔刀相助，“比你画的好！”直接斩敌军一首挫其锐气。

少年小温愤愤皱着眉头。

印象中他很少露出不悦的神情，唯二两次，一次是和班主任吵架争论比赛战术。

而另一次，却是因为她。

这是少女小方头一回见他神色不爽的样子，竟是在为她仗义执言，实在感动。但她和少年小温不太相熟，虽是一个班的却也没怎么说过话。

于是，她把少年小温捍卫集体荣誉的事迹写进了作文本，相信语文老师批过后，一定也和她一样在心里表扬过少年小温了。

后来比赛结束，等少女小方交完画卷，大家也都散场了，只有少年小温还在一旁站着。

她疑惑问：“你怎么还在？”

他没有回答，只伸手拉起她的手，把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她手里。

“我觉得你画的最好！”他的手清瘦单薄却坚定莫名。

-

此刻的宴会厅，一对璧人携手离场，俊才高大笔挺，佳人清隽淡雅。

他的体温顺着掌心传递蔓延全身。

比刚才更热了！

她难得发窘，脚步不由自主的跟上，任他牵住手往外走。

他的手也被暖气烘得滚烫，手心不由微微冒汗。

男性的力量沉着有力，温柔却不容拒绝。

-

南方的冬天湿冷袭人，走出宴会厅，寒意立刻迎身灌入。

嘶……好冷，她轻轻一挣，他已然不着痕迹地松手。

南方的冬天，植物虽有凋零，却依然绿意不衰，冰冷清翠的气味若隐若现。

方召雪裹了裹外套，感觉冷风吹的有些清明了，两人沿着小路向着山居小院走去。

-

温时周声音缓缓，“现在乡村发展得很快，你有考虑过回乡发展吗？”

方召雪轻描淡写说：“也许哪天吧，只是回父母家容易身不由己。”职场晋升空间并不大，大城市的房价和物价却居高不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奋斗才能勉强勉喘息，虽然想逃离都市，但哪里又是她的家呢。

她不是家中被偏爱的那一个，常有左右为难的时候。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现在有许多资源枯竭的边陲城市，基础建设并不差，房价却由于人口流失跌至白菜价。或许哪天真的累了，就辞职找一个那样的远方休息一阵，换换心情。”既不用倚靠家里，又能喘息休整，反正在哪不是建设国家呢。

她说的自然平静，仿佛毫不在意。

温时周曾想过许多可能性，却没想到过她已经有了更远方的向往。

他无来由生出些忐忑，她会不会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远远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而那些从未诉说的心事终将无人知晓深埋心底。

心情突然被拢进一阵阴影，他不由停下脚步。

察觉他未跟上，方召雪回头看他，清隽的面容只有淡淡疑问：“怎么了？”

他面色略有些严肃，说的话却令人费解，“我一个人住也很是寡淡，正想找个室友。”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想放长假休息一阵，可以来我家，我母亲常年在国外，家里有客房闲置。”

寒风凛凛，君子正气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