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当夜接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神社里依旧灯火通明,剑春拿着除秽水,在院中来来回回地泼洒着,神社小厨娘宁欢欢图个有趣,也拿着黄符跟在剑春身后来来回回。
“每个地方泼洒三下,我记住了。”
宁欢欢声音特意压低了许多,响应素来寡言少语的剑春,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交杂着洒水声。
应黎倒是与她俩画风不一致。
她手执镇灵的摇铃,立在神社天井之下,平日里守护的阴司井中哪还有半分水,其上笼罩着黑气,天井上方更是密密麻麻地挤了许多长相怪异的鬼魂,却被什么东西封着进不来。
当然,这幅景象也只有能通灵的人可以瞧见,在普通人眼中的话,大概只能看到井水枯竭,感受到室温下降。
厅堂的门已经被关上了,富贵懒洋洋的盘在应黎手腕上,一听应黎摇响铃铛,就支棱一下竖立了起来,随着应黎摇铃铛的节奏越来越快,富贵的身体逐渐变大了,最后,变成了一个碗口粗的蛇,鳞片泛着银光。
“来了吗?”
富贵是妖,感知玄鬼的能力一般,它的妖力并不算弱,但体型一直都很小。
唯有应黎以秘法给它渡些灵力的时候才能恢复原型。
“我心中有些不安,你在这里守着。”
应黎交待了一句,又仔细看了看房屋中的符咒,确定没有哪处遗漏之后,就听见剑春在门外开口,声音沉闷:“应黎,替身木碎了。”
应黎:“没将你置换过去吗?”
剑春亲手刻的替身木里面有改良后的灵力阵法,一旦破碎,就会暂时性地变成剑春,也会将剑春体内的灵魂换过去激活木头,而这边的剑春就会暂时失去动作,当然,这种能力的前提情况得益于剑春本身是个傀。
给刘旺的护身木碎了,剑春却还在。
剑春:“好像出问题了,我守着神社,你去吧。”
天井若是破碎,虽不至于天下大乱,但颇有本事的、关押在阴司的鬼魂就会逃窜到阳间;边南多山少人,逃窜在外的鬼魂自然不少,也会一并聚集在这里,可以预见得是,到时候破锣镇是绝对不会太平。
中元夜,剑春和应黎至少要留一个的。
应黎迟疑了一下,还是应道:“好。”
她出了门,踩着树枝一路飞掠,飞掠的过程中,应黎掏出了三枚铜钱,她一只手繁复的恰了个决,分别在三枚铜钱上点了一下。
“去!”
铜钱霎时漂浮在了空中,朝着一个地方飞掠过去,应黎的身形也轻盈地继续跟上,随铜钱而去。
这铜钱经过简单的变化,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寻阴阵,虽然中元节这日鬼门开,阴气不少,但是寻阴阵会找出其中最浓郁的点,这样也能够供得道的人及时遏止一些事情。
应黎摆出此阵只是因为心中有所猜测,看到铜钱果然往刘旺告诉自己的方向去,应黎了然。
刘旺的家中有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子,依旧未睡,也并未注意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应黎,在客厅里蹦蹦跳跳,闹腾着。
应黎闭上眼睛,屋内的场景在脑中更加清晰。
至于剑春认为已经出事的刘旺、打着鼾声,俨然已经睡熟了,周身碎着些木屑。
所幸刘旺家里窗户并未关紧,应黎操控着铜钱飞进去,铜钱在小孩的眼前晃了两下,小孩就‘扑通’一下睡死过去。
窗户缓缓打开,应黎进了屋。
应黎四下走动,观察着这个房屋。
客厅里头供着一个很大的香案,香桌显得还十分的新,显然是近来刚买的,香炉里的灰满满的撒了一桌子,显然主人家近来没少供奉。
但从这香灰堆积的程度来看,许是求神拜佛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客厅里头还多了许多张黄符纸,上头写着许多“急急如律令”——
这句话又是道家的法门。
随后,应黎仔细地扫过这个屋子,与堆在角落里的玉雕来了个对眼,那玉雕刻是个麒麟的模样,麒麟一般用来做屋脊兽,用来做摆设的则是貔貅,这麒麟竟是个摆件,本就有些罕见。
“这麒麟不太对。”
应黎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朝着麒麟的位置走了过去。
忽然,在卧室已经睡熟了的刘旺大喊了一声:“救命!”
应黎感觉到刘旺屋子里的阴气忽然浓郁了起来,引路的铜钱更加快速地转了起来。
应黎当即放弃了探究麒麟玉雕的想法,轻身迅速进入刘旺的房间。
应黎对这个房间的第一反应是,黑。
黑的看不见光,甚至是反常,尤其是对于应黎这种能在夜间视物的人来说,更为反常。
应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她正要更换铜钱上的阵法用以照明,就感觉空气一瞬间变动了。
‘轰隆’一声。
周遭光线亮了起来。
她这才看清了自己的周围,已经不是在刘旺的房间了,她正站在一个平台的中央,昏暗的光照亮了两侧的墙壁,像是在一个墓穴之中——
只是,没人比应黎更能清楚地知道,世上并没有瞬间到达别处的阵法与神力。
也只是一瞬间,应黎意识到,自己要么是进入了梦境,要么是触发了什么条件,进入了一个‘境’中。
前者很好理解,后者,‘境’,顾名思义,是一种虚拟的场景。
构筑它的生物往往会将它依托于某件物品,或者是某个相似的场景,有的境与现实之间的关系犹如真实与镜面,有些境意味荒诞......但境的最终化效用就是,让手无缚鸡之力的生物,能够利用境杀人、甚至实现愿望。
刘旺,怎么会恰巧被拉入一个境中呢?
“啊!!!别追我!!”
刘旺的惨叫声又在应黎的前方出现了,应黎顾不上思考,飞速地朝着刘旺惨叫的地方跑了过去。
地上掉落了一个木雕,正是剑春给刻的那只,木雕通体变黑,而刘旺脸上还印着一个污黑的巴掌印,眼睛瞪得很大,头发睡的塌塌的,脚上的鞋不知所踪。
也怪不得剑春的替身木失效了,‘境’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死物或者活物,并且排斥同等属性的器物。
替身木与境有异曲同工之妙,换句话来说,就是禁止卡BUG。
刘旺两只手发力攀上了一侧的墙壁,他脚底下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鬼,小鬼正嘻嘻的朝他笑着,同时速度很快,也想要爬上墙壁。
应黎眯着眼睛看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该说刘旺倒霉还是幸运,他攀的那面墙,上头刻着墓葬常见的壁画,但是从漏出的其他内容来看,并不是什么好的意向。
“去!”
应黎指挥着铜钱将小鬼困在了方位之中。
小鬼一时间像是野兽一般,撕牙咧嘴的看着应黎,铜钱像是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三角牢笼一样,将小鬼困在了原地,任它怎么扑,它身前的墙壁都牢牢不动。
“下来吧。”
应黎抬头看着墙上的刘旺,她指缝里有些发红,像是血迹。
刘旺若是回头看一眼壁画,就能发现上头有许多线一样的虫子,在小鬼被困的同时,浮出了壁画,却又不知为何被阻隔在了他身侧。
刘旺连滚带爬地靠近应黎身边,等到他看清应黎的脸,‘啊’了两声,双手合十拜了拜:“你是那个神婆......”
应黎点了点头,对当下的情况解释了两句:“今天是中元节,不知道什么原因,替身木没有奏效,我就赶紧过来了。”
刘旺点了点头,他许是被惊吓到了,说话颠三倒四而又极快。
“神婆,拿了那个木雕之后,我就没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了,但是今天又……可能是您说的中元节鬼门大开的原因吧。我刚刚梦见有个鬼掐我脖子,然后一喊,就来这里了。”
说罢,刘旺又慌不迭的问道:“神婆,这个东西能不能除啊,花多少钱都可以的。”
“先等等。”
应黎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几分钟后下了定论:“这是困门。”
四四方方,无来路,无去处,只有一个小鬼跟一副墓葬图,这俨然是绝路,只是诸鬼皆不算凶恶,仅仅为困。
只是,这处墓葬也不知道是何地方。
应黎不动声色的瞥了刘旺一眼,虽说不算凶险,若想在保全这个人的情况下,平安出去,还是得废点功夫。
小鬼依旧在阵里嘶吼,不知为何,刘旺总觉得这个叫声里头透露着危险,他搓了搓手臂,连忙跟在应黎身侧,半步不离。
“神婆,走慢点,我害怕。”
“声音小些。”
应黎说罢,走近那副墓葬壁画,应黎一靠近,虫子全都缩回了壁画之中。
画上刻着的内容有许多,应黎眯着眼睛细细分辨,捋了一下大致的意思。
从前有个村落,村中风调雨顺,有一日,战败逃窜的官兵来到村落里,占领了这个村落,威胁村子里的女人与自己结婚,并把村落里原来的男人们都杀死了,封死了这个村落。
皇帝命官员讨伐官兵,官兵为了示|威,将怀了孕的女人刨腹于阵前。
女人的亲人祈求神明护佑,一位带着鬼面具,拿着兵器的神明响应了信徒的祈求,死去的男人从墓里爬了出来,女人被剖出的孩子也复活了,女人被复活的人奉为至高无上的领袖。
官兵都被这些人杀死了。
复活的人要求村子里的人给自己建造一个墓室,村子里的人挖了个墓室,复活的人都走了进去。
图到此戛然为止。
应黎却盯着那个带着鬼面具的神明看了许久:“这个神……”
应黎无意识的抚了一下壁画,只觉得手被烫了一下,又急忙收回。
刘旺这时又惨叫了一声:“神婆!”
应黎被打断了思路,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另一侧,本是空空如也的墙壁里冒出了几个脸色乌青,头上有血痕、或是腰上有血痕的男人。
他们的服饰,俨然就是壁画上那个朝代的人。
应黎看向铜钱阵,铜钱阵中的小鬼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
刘旺被一个男人单手掐着喉咙举了起来,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呃呃……”
应黎叹了一口气,两指合拢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滑出了一条大口子,血顿时涌了出来,应黎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血并没有滴落到地上,而是浮空而起。
应黎指间微动,鲜血在半空中凝成了一个古文字交织而成的符咒,在刘旺快要窒息的一瞬间,那符咒穿过了他的身体,牢牢钉在了掐住他脖子的男鬼身上。
应黎口中喃喃有声,发音似梵文:“散!”
男鬼顿时化做齑粉,那粉末又飘洒到了其他两个男鬼身上,那两个鬼顿时动弹不得了,而地上的木雕不知何时变成了小腿那么高,跑了过来,抱住了两个鬼的腿,死死扎根。
应黎的脸色变得更加的白了,她并着右手的双指,在胳膊上一抹,止了血,厉声道:“到我身边来!”
刘旺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狗刨似得两手两脚并用,到了应黎身边来。
活了快五十年,刘旺此时也慌的带上了哭腔,他忍着被吓的尿意:“神婆,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