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禾在这一刻，真正对若水和一清感同身受了。
看着一具自己无比熟悉的身体被其他灵魂占据，说笑、行走、和旁人交谈，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蔚禾看着“何十九”伸手拂开树枝，笑着走上前来。
“正准备拆。”燕青云叹了口巨大的气，嘴上说着要拆符阵，手上却不见一点儿动作。
“燕师兄舍不得拆他这个宝贝符阵呢。”若水跑到何十九身边，附耳道。
何十九劝道:“燕道长，明十七还被困在迷雾森林中呢，时间很紧，邓师兄他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若被困在森林中，很快就会变成一棵树吗？”
邓子羽他们被救了回来？明十七自己被困在了迷雾森林？
蔚禾心里一沉。
“拆拆拆，现在就拆！”燕青云道，闭上眼睛念诀，伸手将最近的一张符咒抓了下来。
一道完整的符链就此出现了缺口。
燕青云忙着肉痛地拆符阵，若水叽叽喳喳地帮忙，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始终与符阵保持距离的何十九，在看到符咒被拆下后，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那笑意极为冰冷。
蔚禾死死地盯着她。
日头逐渐高升，何十九原本站立在树木的阴影中，此时却被阳光一晃，她皱眉咳嗽一声，又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进入树荫之下。
引得若水忍不住过来搀扶她:“何姐姐，那个死黑心老嬷留下的伤又发作了吗？”
何十九的脸短暂地僵了一下:“你是说黑山姥姥？”
若水眨眨眼睛:“对啊，燕师兄管她叫黑心老嬷。”
燕青云越拆符阵越心头滴血，此时听到黑山姥姥的名字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算哪门子的姥姥？一个妖怪还在嘴上占起来我们便宜了，你就是让她死得太容易了，要是我，非得先给她烧成灰，再给她送去堆草木肥。”
何十九定定地看他一眼，又咳嗽了一下:“燕师兄，你拆掉符阵之后，尽快带人启程去迷雾森林吧。我在兰若寺等你们回来。”
燕青云有些奇怪地抬起头:“你不一起去救十七兄吗？”
他还以为，按照何十九的一贯行事，一定会头一个去救明十七呢。
何十九摇头:“我与黑山姥姥打的那一场，伤得不轻，跟着你们恐怕要拖累你们，还是留在寺中，和周师兄一起照料寺中弟子，等你们凯旋吧。”
“周翱也留下来？”燕青云问了一句，想起他若离寺，寺中被救回的三大道门弟子众多，确实也需要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上清宫弟子压阵，便点点头:“行，那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拆完阵就出发了。”
何十九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一句话也不想跟燕青云多说，由若水扶着离开了。
蔚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几乎可以肯定，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就是黑山姥姥。
在那场战斗中，负伤惨重的正是她。
她一直要燕青云拆掉这个符阵，恰恰说明她对这个符阵十分忌惮。
蔚禾看着燕青云被蒙在鼓里，唉声叹气地拆掉那些符咒，不由着急起来。
偏偏她又不能说话。
蔚禾思索再三，用鸟喙啄起一点湿润的泥土，振翅飞到燕青云头顶，对着他的脑袋直直丢了下去。
“哎呦！”燕青云只觉得被什么砸了个正着，伸手一摸，不软不硬，抬头一望，一只漆黑无比的乌鸦正冲他摇头摆尾地挑衅。
“臭鸟！你敢在我头上拉屎！”燕青云大怒，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向空中抛掷而去。
蔚禾一个滑翔，身手矫健地躲开了这颗石弹。
见她离开，燕青云骂骂咧咧地继续拆符阵。
蔚禾一个俯冲，又飞了回来，如法炮制，往他头上又丢了一坨泥。
燕青云气得一挽袖子，到处找可以攻击它的武器，正巧碰到若水回来，燕青云抓住若水，指着那只乌鸦怒道:“若水，你瞧着那只鸟，别让它再来搞破坏。”
“哦，好的师兄。”若水乖乖应了一声，拿起那把宁采臣出品的扫把，不断在空中挥舞，帮助燕青云驱逐乌鸦。
在扫把和石头的双重夹击下，蔚禾依旧坚持不懈地往燕青云头上丢泥巴。
“师兄，它好像不想让你拆掉这个符阵。”若水观察了一会儿，对燕青云道。
此时蔚禾也已经筋疲力尽，在心里大骂燕青云是个木头，听到若水这么说，几乎要感动得哭了。
她站在若水面前的树枝上，不断用力冲她点头。
“你看！它在点头！”若水叫道。
燕青云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只找茬的乌鸦，果然见他不拆符阵之后，它就停止了泥巴攻击。
他试探地将手放在悬空的符咒上，作势要拆掉它。
乌鸦马上又精神抖擞地抓起了两爪子泥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拆。”燕青云马上放下手:“这可怪了，是为什么呢？”
“万物有灵，或许是一个预兆。”他很快又自问自答。
其实他本来也不想拆掉这个符阵。
“这样吧，我不拆掉东南西北这四个大的阵眼。”燕青云很快做了决定:“这样若有妖鬼进入阵中，虽不能立即将其剿杀，但我却能感知到。维持符阵的符咒我按照顺序拆解，拆下来就是一道符链，若是在迷雾森林那边用不到，拿回来也可以很快恢复原状。”
乌鸦冲他点了点头，满意地飞走了。
“好神奇的乌鸦。”地面上的若水逐渐变成一个小人儿，声音也被远远抛在身后。
蔚禾正飞向原本属于她的那间房间。
她悄悄地停在了窗外。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瞧见了房间中空无一人，黑山姥姥并不在房中。
蔚禾振翅而飞，在高空中俯瞰整个兰若寺，寻觅着黑山姥姥的身影，终于在寺庙的塔楼找到了她。
这是整个兰若寺地势最高的地方，偏僻荒凉，寺中养伤的众人压根不会来这儿。
蔚禾顾忌到寺里树木众多，担心被黑山姥姥发觉端倪，就不远不近地停在了塔楼的横梁上。
黑山姥姥的视线，正透过何十九的身体，遥遥望向前方。
那是兰若寺寺门的方向。
她在等待燕青云带着有战斗力的道门弟子出寺去。
大约一刻钟后，一行五六人左右的队伍，由燕青云领头，由寺门向外离去。
黑山姥姥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间小路，缓缓吁出一口气。
“聂小倩。”她不再刻意伪装何十九的语气，冷冷召唤道。
一身白衣的聂小倩凭空出现，垂首安静跪在黑山姥姥脚下。
“姓燕的把阵法撤了，我马上要进寺中疗伤。”她吩咐:“你守在我房门外，不准别人来打扰。”
“是。”聂小倩先是恭顺答应，随后问:“可妾修行道行低微，这寺中仍有道门弟子，平白出现在寺中行走，恐怕会被他们看出端倪。”
“无需担心。”黑山姥姥语带讥讽:“我已经与那个叫周翱的蠢货说过了，这个何十九本身也有女鬼服侍，他不会起疑，如今燕青云已经离开，寺中弟子以周翱为首，只要他维护于我，料想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聂小倩再度垂首:“姥姥英明。”
横梁上的蔚禾忍不住疑惑起来:她怎么不知道，周翱和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等我伤愈出关，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逃。”黑山姥姥语气发狠:“那个伤我的何十九，让她的魂魄先在镜湖里待两天，等我好了之后，我要将她炼成器鬼。”
蔚禾不知道器鬼是什么，但看聂小倩的身体微微颤抖，用脚指头猜，也猜到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她心里一动，黑山姥姥似乎仍以为她被困在湖中，并不清楚她的魂魄实际在一只乌鸦的身体里。
“去联系雾心魔和镜面鬼，就说燕青云带人往迷雾森林送死去了。”黑山姥姥冷冷道:“这次他们再留不住人，上面怪罪下来，他们知道什么后果。”
聂小倩屏息静气:“是。”
黑山姥姥还有上线？
可她的级别已经是妖王，谁能命令得动她和另外两只妖魔鬼怪？
蔚禾心神激荡，一时站立不稳，横梁上簌簌落下一点细微的灰尘。
黑山姥姥警觉扭头，却见是聂小倩站立了起来，她的黑色长发随风微微飘荡，隔着飞舞的头发，黑山姥姥与蔚禾的两双眼睛似触未触，一瞬即收。
蔚禾心跳得飞快，趁此机会展翅向上，飞向屋顶。
她现在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对上黑山姥姥，只有送命的份。
黑山姥姥依稀看到了一只扑腾乱飞的乌鸦，就随意对着聂小倩挥了挥手，丝毫不将这种秘境里随处可见的卑贱生灵放在眼里。
“下去吧。”屋顶上的蔚禾听到黑山姥姥用一种奇异的语气赞叹:“迄今为止，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聂小倩。”
“小倩只是效忠姥姥，姥姥说什么，小倩就做什么。”聂小倩温顺道，随后退下塔楼。
蔚禾丝毫不敢耽搁，向着燕青云离开的方向奋力飞去。
不知道他们现在状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