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体到心灵,自己,都没有忘记他。他一直只是可笑地自我催眠着遗忘,实际上,只不过是从原本刻骨铭心的爱,转变为了此时掺杂着恨意的无法释怀。穆里斯这个名字已经刻在骨髓里了,无论以何种形式。
他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看见穆里斯的每一秒,他几乎都会想起那些过去,晦暗的,扭曲的。而触摸他,和他做的时候,他的眼前甚至会闪过林霄的脸,那个可爱的、还没来得及张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孩子,他的宝贝……
他不知道自己对穆里斯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绝对不是爱。爱不是这样的东西。
他甚至如他自己所言,很讨厌穆里斯。讨厌曾经的他,自私自我,独占欲,蛮横,自以为是……那样的穆里斯,他从来都不愿意原谅。
但是,也正因为无法原谅,所以也无法放下。而且不爱,却不代表能够忘记。无论是何种原因,他们已经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从灵魂上。
林涛愿意把那种感情解读为……人想要把一切弱点都掌控在手心里的感觉。这么多年,穆里斯参与了他生命里太多太多的东西,甜蜜的、苦涩的、扭曲的、难以示人的,他已经无法坦然面对的一切的一切。
他在自己心里铸了一道屏障,不让穆里斯进来,却又不许他离开。
即使两相生厌,也只能被迫一起终老。最后烂也要烂在同一个棺材里。
而此刻的林涛却忽略了在内心的角落里,一点点小小的感情,在反抗,在叫嚣。他只是一味地给自己对穆里斯的感情下了无情的定义,却又忘记了……再次相遇相处时,那一点点小小的触动。
而且,一个人有可能在一个他完全不爱甚至十分讨厌的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欢愉着,达到顶点么?
当然林涛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坐在车站里,漠然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晚上11点。
一走进酒吧,林涛就被尖叫着喧闹着的各种声音吵得头皮发麻。他一向不是很喜欢这种混乱的场景,尤其是作为哨兵被强化过的听力,让他对这些更加无法招架。
但是林涛记得,昨天……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应该是某个还挺有名气的乐队来这里演出,所以才有现在近乎失控的场面。林涛皱了皱眉,就想离开。他不认为穆里斯能够找得到他,也不认为这种气氛适合“谈一谈”。
他随意地往台上扫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让他愣住了。
那一抹熟悉的高挑身影,就在这一刻动作矫捷地跃上台,和那个吉他手兼歌手耳语几句。吉他手看着他的脸,似乎有点吃惊,然后笑得有点玩味。
整个场面都安静了几分,似乎也对目前的状况很摸不着头脑。林涛这下也不走了,抱胸倚在墙上,看穆里斯究竟想要干什么。
“下面有请穆里斯为我们献上一曲。”吉他手把吉他递给穆里斯,同时凑到麦边上,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他想把这首歌,献给一个人。对了,他曾经的名字是Robot。”
全场安静了几秒,然后瞬间尖叫声响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甚至很多人直接声嘶力竭地喊起了“Robot”的名字。
林涛有点惊讶。穆里斯在觉醒之前,似乎在酒吧驻唱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他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所以林涛不知道……穆里斯的名气竟然这么大。
但是没有人来跟他解释。灯光突然变成了深蓝色的,像流淌的海水。灯光下的穆里斯低头试了试音,然后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他看着下面的人群,很轻很轻地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林涛的错觉,他觉得穆里斯似乎看到了自己,但是很快移开了视线。
台上,灯光下,穆里斯有种很奇怪的磁场。林涛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仿佛在大海里畅游的鱼,好像他本来就应该这样。
不,林涛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是鱼,根本就是王者。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发着光,他那么自信自如地控制着场面——毫无疑问,他有这个能力。仅仅是一个手势,和轻轻响起的和弦,就已经把原本喧闹的场子安定了下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前奏很简单,只有一把吉他在轻轻地响着。穆里斯的声音很低沉,却又带着些悦耳的清亮音色。总之,很动听。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
有着最巨大的身影 。
鱼虾在身侧穿行,
也有飞鸟在背上停。”
就像一片花瓣穿越光阴落在指尖,就像一只鸟儿飞跃千里降落在海岸。像暮色里渔船静静地停靠,像辰光里未说出口的一句告白。
很安静的浅唱低音,很触动人心。
“你与太阳挥手,
也同海鸥问候,
陪我爱天爱地四处风流。
只是遗憾你终究,
无法躺在我胸口,
欣赏夜空最辽阔的不朽,
把星子放入眸。”
穆里斯往前走了几步,是朝着林涛这个方向的。间奏的时候,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几乎有些沙哑地说:“你在听吗?”
林涛垂眸,躲避了他的目光。很快,第二段开始了。
“我未入过繁华之境
未听过喧嚣的声音
未见过太多生灵
未有过滚烫心情
所以也未觉大洋正中
有多么安静”
穆里斯顿了顿,轻轻地念了一句:“直到,遇见你。”
接近结尾了,人群渐渐变得兴奋起来。而就在这时,穆里斯抱着吉他跳下台来,分开人流,走到林涛面前。起哄的声音很响,簇拥着穆里斯走向林涛,带着他的吉他和歌声。
“我想给你能奔跑的岸头,让你如同王后。”穆里斯站在林涛面前,低声唱完了这个结尾。
林涛仍是双手抱胸倚着墙,半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仿佛置身视线焦点中的人不是他。但是他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抖着,指尖也有点泛白。
然后,就像所有俗套的情节一样,穆里斯掏出了一枚戒指,低头深情地道:“我爱你,一直,只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群众们被这种浪漫刺激地尖叫起来,而林涛却无动于衷。穆里斯有点紧张地吸了口气,说:“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我们可以用一辈子,去慢慢地改正。”
林涛却从看到那枚戒指的一瞬间,就浑身僵硬了。然后,从指尖开始颤抖。“你……都想起来了?”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盯着穆里斯。
那枚戒指,是他曾经送给穆里斯,又在分手时被随便丢掉的。而今早他醒来时看见穆里斯挂着这个戒指,一时冲动就取下戒指扔到了窗外。
而那个明明应该消失在大雨中的戒指,现在,就静静地躺在穆里斯手心里。那个男人微笑着,向他索要一个一生的承诺。
穆里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你。不可能是别人。”
林涛点了点头,从穆里斯手里接过戒指。就在穆里斯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时,他转身把戒指塞到一个尖叫着的少女手里:“送给你。”
穆里斯浑身的血液一下子被冰冻了。然后,他慢慢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林涛很冷静地对他笑了笑:“我不爱你,我很讨厌你。再见。”他转身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啊,对了。我辞职。”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散场。
一切落幕,音乐结束。那个还画着油彩,沉浸在剧本里的人,就像一个小丑。他不能抑制地回忆着短短一个月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自己的默片里,独自大喜,独自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