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看向上面的陈首乌——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不知何时也注视着自己。
步唯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任何东西。
他吸了一口血腥的凉气,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
分明是寒冬腊月,冷汗却从步唯额前滑落。
——不是这样,他杀人是为了自保而已。
步唯又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不动弹的杨小六,喉咙处被他掐住的感觉似乎还没散去。
……他杀了一个人。
他杀了人!
步小少爷出生便是金玉供养,学的是孝廉正道,哪怕是仰慕江湖侠气也断然做不来杀人行凶之事。他快握不住刀了,手指颤抖着松开的一瞬间,有人忽地替他抓住了刀柄。
庄惟覆着他的手指,坚定且用力地握住了刀。
“握住刀。”他声音还有些虚弱,“刀不能掉。”
“还没有结束。”
步唯猛地惊醒,陡然发觉有三两个少年试探性地抓着武器接近过来,看上去又要替天行道,惩罚他这个凶犯了。
庄惟捂着还在渗血的伤,提着刀站在了步唯身侧。
“抢在他们之前动手。”
“永远不要被抢占先机。”
……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太后的意思。”
宁王府内丝竹管弦阵阵,桌案上摆有冰酥酪冷圆子等十余样点心,宁王李敬川手里捏着半杯凉掉的茶转悠,道:
“还有两月便这般大张旗鼓地准备寿宴——特别是在南方前两月刚熬过涝灾的时候,是全然不怕臣子们参她一本吗?”
“她本来也不怕。”李婵坐在他下位,手中又添了杯热茶,“最近罗氏手下可有不少人不安分,她借着寿宴的档子清算一批人也是情理之中。”
“哦。”李敬川抓起一颗圆滚滚的糯米点心,“那个……武安侯?”
李婵默然,品了一口茶。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傻。”李敬川失笑,道:“这般直来直去的,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现如今还不知收敛,甚至还要骑到自己主子头上去了。”
李婵面不改色地提醒他:“慎言,武安侯的主子是陛下。”
李敬川笑了一声:“对对,名义上的主子还是陛下,实际上就不一定了。”
李婵无奈地看他一眼,要不是宁王府守备森严,他这位寄情山水的表哥的一张嘴可是要惹下不少祸。
“武安侯不该生于朝堂啊。”李敬川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精致的糯米糕。“他若是行侠仗义倒是一把好手,那话本里怎么讲的——双刀如龙,斩尽贼子宵小。”
李婵道:“你若是想说他一身匪气就直说——放下手里的糕点,不像样子。”
李敬川耸耸肩:“他若是当真忠义,便跟着罗大将军一辈子也算个安稳。可步平□□了不该有的野心,还想着继续往上爬,居然还敢背着太后的意思往陛下身边塞人。”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终于放过手里的点心,随手扔在了一边:“所以我说朝堂之事烦心得很,挨近了都要被那些铜臭阴谋气熏着。”
李婵又品完一杯茶,淡淡道:“武安侯身边还是有聪明人的,不过就是命薄。”
李敬川挑眉:“你说他家三少爷?这确是有理,可怜一个深识远虑的孩子,早早撒手人寰了。”
“他还有个小弟。”李婵提醒道,“现在就在余白那里。”
李敬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那小子。”他道,“他不似步家三少爷,知道的事情少,性子也莽撞,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
李婵看他一眼:“知道的事情少,正是长处。”
李敬川沉默片刻,随即撑着下巴看向自己的表妹,眯起眼睛道:“你们打定主意了?”
李婵回以一个沉默的微笑。
“……哈,那我也说不得什么了。”李敬川半是无奈地笑笑,道:“这步棋走得险,该做好万全准备。”
“他是最好的人选。”李婵道,“带来的好处也会是最直接的,而且陛下也同意了。”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清宁郡主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窗边,遥遥望向远处廊桥蜿蜒。
“这位步家的小公子……是不可缺少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