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信江移开视线,望向遥遥一枝盛开的红梅,道:“泠江畔素来安稳,也算是鄙人的第二个故乡。步公子与越楼主性情爽快,为人正直,亦是我心里亲近的人——哪怕是作为年长者厚脸皮说一句,我不想看到你二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你身上那些旧伤……绝不是什么行走江湖时会留下的。”曲信江说得很认真,步闲庭也少见地不去插科打诨些什么,静静地听他说着。
“我不会去问你过去发生了些什么,更不会多嘴多舌。只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想泠江畔掀起风波,更不想再见着你之后再涉足些什么危险的境地。”曲信江再度看向步闲庭,眼角堆积了岁月的细纹,他张张嘴,思索了几秒后还是下定决心问道:“步公子,你告诉我,齐府走水那日……你到底去哪里了?”
步闲庭:“……”
他手心里快要痊愈的刀伤忽然细细密密地刺痛起来,惹得人不由自主地将衣袖下的手指收握成拳。
曲信江大抵是真情实意不想看着自己出事。
他来泠江畔近七年,数不清被眼前这位中年人搭救过多少次,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早就成了一个不肯消停的晚辈了。
曲信江医者仁心,大半辈子没什么坏心眼,为了一株不知真假的草药都能奔波数月,面对着这种人——更何况还是对自己有大恩的人——步闲庭没法硬下心肠来。
于是他长出了一口气,道:“曲先生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得到答复后,曲信江神色变了变,低压着眉头喃喃道:“果然,果然,还好你出来了,不然被困在火场里可就坏了……”
步闲庭打断他:“曲先生,知道这些便足够了,可别再去别处打听了。”
曲信江颇为疑惑地看着他,步闲庭略微收敛了神情,道:“这之后牵扯太多,步某也不想看到曲先生被卷进危险的境地中去。”
步闲庭少有这般认真的时候,曲信江自然知晓其中的百般纠葛,于是忧心忡忡地应下了。而后步闲庭便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笑意,道:“这么多年,曲先生对步某百般照顾,这份恩情是如何都还不上的。”
曲信江笑着摇摇头:“哪里需要偿还什么恩情,行医四方本便是职责所在。”
步闲庭郑重道:“曲先生这么讲,步某却不该这么想。知恩图报方才为正人君子,方才曲先生夸赞步某性情爽快,那便要担得起这几个字才是。”
虽然那句为人正直……步闲庭不觉得任何一个字该放在自己身上。
“若是曲先生不嫌弃,往后唤我为闲庭便可,步公子这一称呼实在是生分了。”
曲信江愣了一瞬,随即便眉眼带笑地应道:“好,那闲庭往后也要多注意着自己才是。”
步闲庭含笑应了,可宽大袖摆下握成拳的手指迟迟未曾松开。
……
那天晚上,庄客离便带着铸好的闲庭刀来了。
步闲庭屋里没有熄灯,屋外也照例燃着一支蜡烛,庄客离来时那蜡烛正好燃了一半,在寒夜里明明灭灭。
带着一身凉意的人推开屋门,一眼看到了披着外衣坐在烛光中的步闲庭——步闲庭只懒懒给了他一个视线,便继续将视线搁在自己掌心结痂的伤口上。
“你事情办完了。”他缓缓道,话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庄客离将闲庭剑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低声“嗯”了一句。
“齐家私造兵器一事,是皇上的主意?”步闲庭不与他弯弯绕绕,近乎是单刀直入地问庄客离,“杀人灭口,也是皇上的主意?”
庄客离没有答话,只是抓起他受伤的那只手,问道:“恢复得怎么样?”
步闲庭顺着他抬起一侧手臂,衣摆滑落堆积下来,露出小臂上那道长而狰狞的疤痕——他手臂上的伤疤不少,但这道永远是最显眼也最可怕的一条。
“我在齐府里发现了一些不该在那里出现的矿石。”步闲庭的声音冷下去几分,“还有那些进了齐府就再也没出来的劳工,官府过于奇怪的态度——你猜猜看我弄明白了什么?”
庄客离忽然看向他,道:“你见过他了。”
这个“他”不用多想,便知道指的是嵇尧了。
步闲庭学着庄客离,亦是笑着不答话。
于是庄客离一手撑着桌面向下俯身,另一只手顺着步闲庭的手腕滑到他小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上面,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你要插手吗?”庄客离直视着步闲庭的瞳孔,那双漂亮且通透的眼珠子如今再难见到活泛的神色。
步闲庭与他对视着,无视了这有些旖旎的动作,道:“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既然都波及到了太后,那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让齐府暗地里铸造兵器的是皇帝,到头来杀人灭口的……也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