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海城的气温仍然寒冷,冷风灌入颈窝,风卷残云似地扫荡身上所有的热气,积攒的体温在一瞬间归于零度。
“中午就零下8度,下午只怕会更冷。”
徐瑶关上窗户,默默地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把空调关了,你去被窝里躺着吧,还有一点体温。”
徐瑶刚拿到遥控器,苏闻青突然开口。
她坐在软榻上,头仰着望天,周身静谧,身躯宛如一尊沉默而庄严的雕塑。
“房间里至少没有冷风吹,再不习惯气温,下午的露天红毯该怎么熬?”
放下遥控器,徐瑶的目光落在苏闻青的身上。
这次年初的红毯曝光非常重要,算是为《将离冬盛》剧组做宣传的好时期。
苏闻青也是第一次受邀参加。
工作室看到瓷青的宣传成片,反响十分不错,因此这次红毯特地为她挑了一件D牌漏肩颈的雪纺长裙。
虽然不是首穿高定,但以徐瑶的审美来看,这件礼服算得上是D牌五年内最适合苏闻青的一套。
同样是飘逸的雪纺布料,比起那件青色长裙,前胸和腰部增加了褶皱,勾勒身体曲线的同时又显得随性而自然。
Amy给这件礼服取名,叫做“美的毫不费力”,至少外观是这样。
思索间,正坐在凳子上的苏闻青忽然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好吧,除了冷,这件裙子还真没有其余的弱点。
这时,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徐瑶开门,正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的面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看她的眼神也格外热切。
“请问是苏女士的助理吗,这里有她的快递。”说完,工作人员微微侧身,向徐瑶展示推车里的大纸箱。
“谢谢。”
徐瑶抱过纸箱,谁知道工作人员摆摆手:“哪儿的话,您太大方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关上房间门,徐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低头看见发件人才恍然大悟。
她一路小跑到卧室,满眼期待:
“姐,陈默给你寄了东西!”
声音落入耳中,苏闻青仍盯着天花板,目光深沉,似乎要把墙面盯出个窟窿。
长时间的仰头让脖子一阵酸涩,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默默放弃了网上流传甚广的10分钟消肿方法。
“放那吧。”
“姐,不打开看看吗?”徐瑶疑惑。
“看什么?”苏闻青缩着脖子搓了搓手,视线落在窗外被风吹断的树枝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除非他寄个大棉被,再用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钞能力买通主办方,让我披着大棉被走红毯。”
“大棉被还得是东北大花袄样式的,这样才能出圈。”
徐瑶徐瑶侧着头,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手上拆快递的动作却没有停歇——
她太了解苏闻青了。作为她6年的“跟”,徐瑶早就把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想看,只要挥一挥手的功夫,箱子自然会堆在角落里生灰,根本不用说这么多话。
徐瑶有意放满了速度,余光盯着沙发。
果然,纸箱的封条刚刚开了个口,苏闻青的眼睛就咕噜咕噜地转向这里。
见她慢慢吞吞的动作,苏闻青歪着头又等了近一分钟,终于没忍住,抄起军大衣就来到桌子面前,嘴上还嘀咕:
“我到要看看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快递箱子内还有一层,外面裹了三层泡沫纸和一层防震袋,徐瑶拿来剪刀,两个人又忙活了好一阵,厚厚的泡沫纸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高,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终于露出真面目。
盖子上用英文花体写着“Dear my love”。
“还挺肉麻。”苏闻青哼了一声。
直到盖子被打开,两人的表情才彻底愣住。
里面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还真是大棉被?”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认了。
掀开防尘袋,团子的绒毛细长而雪白,虽然比不上真皮草的触感,但就拿外观来说,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
雪白的团子被苏闻青抱在怀里,团子厚重,光滑的皮毛从她的怀里溜出来,颤甸甸地落在地板。苏闻青没有去管那一截皮毛,目光落在纸箱的底部。
一件深绿色的丝绒鱼尾裙。
鱼尾裙的前胸镶有拇指大的澳白珍珠,绿色的丝绒面料倒映在珍珠光滑的表皮上,莹润的光泽带着浅绿色的倒映,在纸箱的四壁闪射出光晕,熠熠生辉。
苏闻青没见过这件裙子,可她看见纸箱的侧面印有E牌的loge。
“徐瑶,十分钟时间查一下,这是哪年的高定。”
徐瑶近段时间深受霸总小说的荼毒,并积极带入,嘴边常挂着例如“好久没看见少爷笑了”,“大晚上把我找来就为这点事儿”等中二语句,把苏闻青逗得直乐呵。
而眼下情况正中狗血霸总的小说情节,苏闻青决定让徐瑶也过一把小说秘书的瘾。
“好嘞!”徐瑶应了一声,飞快进入角色中。
在工作室群划了一圈,手指最终落在了Amy的头像上。
没办法,苏闻青虽然获了奖,但并不走流量路线。
以她目前的咖位,只能借到二线的首穿或一线奢牌的二穿,像E牌这种顶尖奢牌,苏闻青和徐瑶简直想都不敢想,因此平日里根本没有过多关注这个牌子的秀场。
她们只能求助见多识广的富婆Amy。
【你从哪搞来的盗版货?还挺真的。】
那头Amy回复得很快。
【姐,是真的,陈默寄来的。】
【……】
【你摸摸看,人造皮草还热不热乎?】
Amy的话莫名其妙,可苏闻青还是照做了。
【姐,你怎么知道是热的?】
苏闻青问。
【热就对了。】
【两天前刚从模特身上扒下来的,当然热乎。】
“……”
Amy没有明说,可她的意思苏闻青再清楚不过。
这件礼服,从它展露给全世界,再到自己的手中,时间统共不超过3天。
而中东飞到海城需要29个小时。
算上幕后整理,海关,再到酒店服务人员的手中的时间,这件礼服完全可以看作在是秀场光顾一圈后,便马不停蹄地从中东飞往海城,漂洋过海,最后送到了自己的手中。
苏闻青的心底有些发酸。
这股酸气交织着血液,从血管一路升腾到她的鼻尖。
她总算知道陈默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在忙什么了。
陈默远飞中东,她想不到陈默是如何说服凯瑟琳,想不到他如何在琳琅满目的高定间里坚定地选择这件超季,更想不到他是如何在两天的时间内,在千辛万难之下把这件裙子送到自己的手中。
目光落在酒店的卧室,她仿佛又回到了南城。
在每个寒冷的夜晚,陈默总是风尘仆仆地赶回公寓。
为自己掖被角的身影,为自己倒热水的身影,为自己亲吻额头的身影。
身影遍布整个房间,历历在目。
苏闻青的鼻子一酸。
“阿秋!”
她饱含深情地打了个喷嚏。
下午。
Linda拿着细小的刷头,在苏闻青的脸部滑动。她斜眼瞄了一礼服,啧啧感叹:
“你是我见过最会养生的女明星。”
在Linda眼里,女明星是一种死了装在盒子里也要美的生物。
冬天穿戏服,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打滚尚且不算,那是敬业爱岗的标杆。
可冬天的红毯,男明星穿着西装,秋衣秋裤跟不要钱似的往里塞,整个人塞胖了一圈也不能渗一丝冷风。
工作室的后期把PS用到极致,赶在主机冒火星之前把所谓“生图”放在微博的主页,引得众人狂欢。
至于女明星?
通常是没有“精修”生图的,全是清晰到不能再清晰,死亡打光,死亡角度,死亡镜头下的原相机视频。
尤其是现在还有个什么“美女需要露肤度”的说法。
寒冷的天,漏背漏腿的,冻得青紫的皮肤被刷上一层厚厚的粉底,整个人像是寒流的绝缘体,笑容优雅得体,在冷风中高傲地挺直脊背。
好不容易下台,脱离了摄像头的审判,冻得浑身僵硬,满脸泪水,然而抓拍的神图就在这一刻诞生,热搜高呼:
冻得哭泣!哭泣好美!冻僵的美女最迷人!
像艳尸,只管美,不管是不是活着。
至于网上,什么明星穿搭,明星妆容,明星同款A4腰筷子腿,早就过时了。
她大姑家的女儿,非要赶潮流,同款骨瘦如柴的身体暂且不论,也要和女明星一样在大冬天只穿一件美美的吊带裙,还美其名曰:跟着明星穿总不会错。
“当然,这件是E牌的高定。”
厚重的皮草把冷气隔绝,苏闻青笑着回答。
“又是E牌?”Linda手上的化妆刷一顿,凝视了片刻,“这件看风格,应该是凯瑟琳的主笔。”
“你认识她?”
“当然了,老相识。”
“苏啊。”
Linda叹气归叹气,手上功夫一刻不停歇。她垂眼看苏闻青匀称又健康的身体,一向轻快的语调带了点沉重,像是嘱托:
“时尚圈就这么半大的圈子,一些女装总是设计得很反人类。但你得记住,艺人需要保持外貌是一方面,但衣服终究是为了人而服务的,演艺圈,除了特型演员,女星再胖又能有多胖?一些衣服塞不下去,那就是尺码设计得有问题。”
“更何况……设计女装的人压根儿就不喜欢女的。”
“那……”
“哦,凯瑟琳除外。”Linda添了一嘴。
“设计女装,还兼顾保暖,也只有凯瑟琳这家伙能想得出来。”
“苏姐,主办方的座位表已经定下来了。”
正交谈着,徐瑶从卧室门外走了进来。
“咱们的位置不错,在第二排中间位置。”
开春红毯的观众席划分,第一排是圈内最有影响力的戏骨,第二排是年轻一辈风头正盛的演员,第三排则是微微展露头角的小花小生。
苏闻青略过座位表,2排10号位。
时间过得真快。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只会被安排在倒数后两排的边缘位置。
“礼物准备好了吗?”苏闻青问。
“一共20件,”徐瑶迟疑地说,“少了1件。”
苏闻青轻笑,表情惬意,胳膊一抬便指向角落:
“我穿过的那件旧的,放在许存安的座位上。”
“姐……这样好吗?”
“哈,爱穿不穿,冻不死她。”
下午4点,初春红毯正式开始。
苏闻青身穿绿色丝绒鱼尾裙,斜裁的工艺让原本厚重的丝绒面料显得极为合身。腰臀之间,玲珑的曲线被毛茸茸的白色披肩所遮盖,只在行走间展露出惊人的比例。
厚重的毛绒披肩最终落在后背和臂弯的连接处,圆润的肩头一览无遗,如光泽饱满的珍珠,更甚丝绒长裙前胸的那一片澳白。
红毯绵延数十米。
冷风呼啸,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响,唯有苏闻青一人在寒冷中氤氲出柔和的暖光。
红毯前方有个人影。
苏闻青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道人影。
陈默转过身的时候,看见苏闻青正穿着他寄去的超季礼服。
修长的丝绒鱼尾裙如量身定制,脚步娉婷,裙摆翻飞成花,厚重的毛绒披肩把视觉加宽,二者合一,雍容的尊贵感便扑面袭来。
这套高定原本藏在门后,因为凯瑟琳助理的操作不当而显露出披肩的一角。
在仙气缭绕的一众或轻薄或飘逸的雪纺纱裙中,这件丝绒长裙显得尤为华贵。
也显得格外温暖。
它是为苏闻青而生的。
陈默看到它时,脑海中不自觉地流露出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