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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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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庙门口,是那两个士兵在守着。

他们百思不解,为何十七郎一反常态,竟由着那小白脸指挥。

黑狗豆子趁着他们不注意,早从后门绕了进庙内。

先前来龙王庙的时候,杨仪叫领自己过来的那小孩子把豆子先带回去。

她担心豆子在此又叫起来,万一惹的十七郎等当真作出什么来,那就后悔莫及。

没想到,豆子半路上还是挣脱跑了回来。

黑狗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从后廊口上向前,微微昂头,黑色的鼻子嗅一嗅,微微耷拉的耳朵抖一抖,便知道要找的在哪里。

站在前院门口,豆子一眼望见了石桌上的那具尸首。

明明是个狗子,脸上却在瞬间满是人都能看懂的悲伤。

它没再吵闹,而只是安静地走近,一直走到石桌底下,慢慢地趴下了。

两只前爪伸着,尖尖的嘴搭在上头,两点白眉间起了一点皱,眼睛蹙蹙地耷拉着。

在豆子才出现的时候杨仪已经发现了它,豆子没吵没闹,让她松了口气。

“我刚才查过它的四肢骨骼,不像是侏儒,这应该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十七郎扭头看看那猴:“说明白些,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长的像猿猴样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十七郎不至于太过紧张,他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也曾听闻某某地方,婴儿被狼群带走,在狼群中长大,最后成了一个身上长毛、行为也很像狼崽子的“狼孩”。

那这猿猴……莫非也是同样?

杨仪的回答让人心寒:“不,这幅样貌并非他天生的。”

“不是天生又是怎样?”

“官爷有没有听说过……”杨仪咳嗽了声,想找帕子,手却没有洗:“有一种很伤天理的法子,叫做,采生折割。”

十七郎听过,甚至也曾见过。

有些乞儿,把极小的孩童拐了去,用最残忍的法子,或把孩童断手残脚,或改造为令人骇然的“怪物”,然后供人观赏以敛财,比如人面蛇,又比如人头狗,提起来都一阵恶寒。

“你说这孩子……”不知不觉十七郎换了称呼:“就是那种?”

杨仪指了指那毛茸茸的皮毛:“这张皮并非天生,虽然如今已经跟天生没什么区别了,但我能够保证,这底下是个不折不扣的孩童。”

十七郎的唇极快地抽了一抽,强悍如他,也不由掌心微汗。

他看向自己的刀:“那你为何要剖开他。”

杨仪道:“官爷不觉着他的这个死状很可疑么?方才我用尽法子,也抽不出他的手,必定有什么挡住了,所以……”

“我来就是!”十七郎忘了自己的袖手旁观论。

“官爷,不可用强。”杨仪挡住他,她当然知道十七郎力气大,可若是硬拽,后果只怕不会太美。

十七郎瞪向她,他心里有一点很烈的恼火,极想找个人来烧一烧。

那种伤天害理的手法他有所听闻,但今日是亲眼所见……

他忽然有点疑惑:连自己都几乎失态,为什么面前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动容。

杨仪叹了声,举手要去拿腰间的荷包,但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也没有洗。

十七郎留意到她的动作:“要拿什么?”

杨仪道:“待会儿的气味会有些难闻,拿点薄荷……”

没容她说完,十七郎将她腰间荷包抄入掌中,却拽的她往身旁近了一步。

杨仪急忙止步:“官爷……”她可没想过请他代劳。

十七郎捏着那荷包,有点意外,这荷包看着倒还显出几分精致,细腻的天青缎,底下绣着几根飘逸的兰草,就是有点旧了,天青面上泛着半新不旧的浅灰色,就好像山雨欲来之前的天色。

荷包鼓鼓囊囊的,十七郎扯开,果然有几枚翠绿的薄荷叶子,他用手指拈出两片:“要怎么用?”

杨仪蒙着脸,两只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十七郎这才发现,因为他拽起荷包,把她的衣带也扯歪了,杨仪便半偏着身子,上半身微微后仰,免得靠他太近。

他观望她双臂微微扬起,看出她的避讳。

呵呵一笑,把荷包放开,十七郎道:“你怕什么?我总不比那猴尸还可怕,刚才你尚且荤腥不忌地摸来摸去,老子好歹是个活的!”

杨仪没有回嘴,只后退半步,用手背拂了拂衣带:“我蒙着脸不用,官爷自用吧,含在口中便可,嚼碎也无妨。”

她原本是想要含一片的,但现在这个情形,总不成叫这位官爷喂她?

就算他肯,她也不愿意,何况对方这个脾性也不可指望。

十七郎看着手中几片叶子:“我又不是牛羊,吃这个作甚。”

杨仪重新注视那猴尸,缓缓地说:“薄荷又叫银丹草,夜息香,是一味中药,《本草》曾记载过,此物可疏肝顺气,消风散热。”

她那院子里花儿种的少,药草之类的却有几味,尤其是东边篱笆旁,一大片的薄荷草,郁郁葱葱,每日必用。

十七郎见杨仪举手要去切那尸首,一时顾不上跟她争辩,勉为其难将一片叶子送入口中,微微一咂,果真有一股清爽之气在舌尖发散,将他方才那点燥热驱退不少。

“你……”十七郎刚要开口,见杨仪已经落刀。

她的手很稳,简直比屠夫的还要稳,也可能是他的匕首锋利,尸首伤口下很快被划开。

杨仪的眉心却皱了几分,她把匕首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又去掰那猴尸的手,这次,手确实往外移动了些。

十七郎听见她轻轻吸气的声音。

“发现了什么?”

杨仪握着那猴尸的手,被牵引出来的手上沾着血,看着越发瘆人。

她屏息:“这实在太过诡异。”

原来那尸首的手,竟是自胸前伤口透入,死死地捏住了它的心!

之前杨仪之所以拉不出这只手来,正是因为这手连着心脏,如今切口大了些,手被一拽,那心也跟着往外挪动了几分。

十七郎照面看见,牙关一紧,薄荷叶子给咬碎,舌尖上便多了几分辛辣:“它是真的要把自个儿的心掏出来?”

倘若刚才他替杨仪去拽,手是能拽出来的,可这五脏六腑只怕也要跟着排队壮观而出了。

幸亏不曾轻举妄动。

杨仪指了指伤口处:“官爷有没有发现,我方才切开这伤处,并没有血流出。”

十七郎道:“不用你说,方才在河边我便知道,它身上已经没多少血了。毕竟这般的伤,它又在高处,早该鲜血横流,可地上跟石头上只有少数血迹。”

杨仪没想到他看着粗豪,竟也观察入微:“可是,官爷不觉着更奇怪了么?从河道到岩石的痕迹,也没有多少血,那就是说它的血是在河水中几乎流尽了的,但如果伤到这种程度又失血过度,它怎可能爬上河岸,甚至爬到岩石上?”

十七郎颔首:“但也不可能是有人把它放上去的,河道上的痕迹很清晰,爪印鲜明,且靠近河岸的地方,并没有人的足印,可见绝非是有人将它从河里捞出来的。”

而且十七郎心里清楚,此事未必是人力所为,假如真的有人杀了这猴子,得先放血,又伪造地上爬行的痕迹,还得免去自个儿的脚印,与此同时,也要冒着被村民看见的危险,那这凶手多半是个疯子。

可如今的种种痕迹所指,都是这猴子自己爬上来的,但既然失血过度又是致命伤,它又是怎么爬过河道爬上岩石的。

石桌底下的豆子忽然呜咽了两声,慢慢把嘴贴在地上。

十七郎歪头看了看狗子,又看向杨仪:“说来你这狗是怎么回事,为何总跟着这猴儿?”

杨仪正在端量猴尸捏住的那颗心脏,未曾回答。

十七郎把嘴里的那点薄荷咽下去:“你确定这是个人?”

杨仪道:“对于寻常之人来说,外形自然无法分辨,可是脏器是不同的,比如人心跟……”她正说着,突然意识到周围静得可怕。

杨仪后知后觉地看向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十七郎,避开他洞察幽微似的眼神,改口道:“其实要分辨也不难,最直接的,是人跟猴类的一个区别。”

“区别?”

杨仪将手轻轻摁在尸首的下颌处:“人有腮,而猴类并无,但猴子有一处嗉囊,可以储存吃食,官爷只看此处就知道了。这具尸首,没有嗉囊,腮却很明显。”

他要不信,去找一只真正的猿猴来比对就知道了。

被杨仪指点,十七郎凑近检看,随口似的问:“你知道的挺多,哪学的。”

“早先读过几本……医书而已。”

他仿佛一笑:“可你的手法,不像是只读过书那么简单。”

杨仪垂眸,然后她道:“方才官爷问我,豆子为何会跟着这猴儿,我忽然想起一事。”

十七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却并未说破:“何事?”

杨仪道:“豆子是我来到蓉塘后捡来的,它原来的主人也是蓉塘村中人,后来,他们的儿子在一次庙会中走失,遍寻不着,那家人为找孩子,疯的疯,死的死,剩下的人便搬走了,便没人再管豆子。”

十七郎难掩眼中的愕然:“你说那走失了的孩童……”他盯着那僵卧的猴尸,打住,喉中的薄荷叶泛起些许苦涩。

杨仪仰头看天:“据说当时孩子走失的时候,就是在这龙王庙里玩耍,不知真假。”

一阵风来,把龙王庙墙角的一棵银杏树吹的哗哗作响,有几枚叶子随风滚落,向着此处掠来。

杨仪回头看向十七郎,却见这虬髯剑眉的男子盯着石桌上的猴尸,他的唇间吮着半片薄荷叶片,不知是否在磨牙,叶子随着上下微动,翠绿的叶片跟乌黑的胡须交相辉映。

十七郎道:“我刚刚想起,河岸跟岩石上的痕迹,是两边掌印都有,倘若它是活着爬上岩石的,那这以手掏心的动作必定是他断气之前故意。”

杨仪却没想到这个:“他为何要这样做?”

她在猜测是不是这“猴子”中了毒。

十七郎道:“别的地方不去,偏费力爬上岩石,他这是——故意要让人发现。”

“故意?”杨仪一惊。

“若我想的不错的话,”十七郎盯向她:“他的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

可是这“猴子”身上又无衣物,有什么自然就发现了。

十七郎看出杨仪的疑惑:“或者我说的该明白些,是他‘身体之中’有没有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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