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这个时候,孤儿院不该这么安静。她会碰见许多比费拉还小的孩子,他们最开始还很怯生,熟悉后就会自发过来向她讨要糖果。起因是斯黛拉总爱抓人问路,后来她实在过意不去,就会给那些孩子几颗硬糖。
小孩们十分喜爱这种廉价水果糖,因为在孤儿院里只能吃营养餐,所以眷恋这种不健康的味道吧。斯黛拉喜欢看他们磨磨蹭蹭地凑上前来,告诉她玛雅或者费拉的位置——本来她想找玛雅,可玛雅常常忙于唱诗班的事情,不得已只好找费拉解闷。然后他们会用湿漉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拿出糖果才雀跃起来。
但现在,斯黛拉没看见任何一个小孩,整座孤儿院静悄悄的,倒像是教堂。窗户明暗交错,但费拉的窗子散发着明亮的橙光,仿佛夜晚的灯塔,给行人引路。
斯黛拉加快了脚步,她熟练地从窗子翻进,而比费拉更先迎接她的是费拉的拳头。
斯黛拉后仰,左手轻松地接住了她的拳头,“是我。”
费拉却听不见似的,又挥出右拳,“你杀了她。”
“谁?有人死了?”斯黛拉敏锐地反问,“玛雅?”
但费拉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重复着这几个单词,斯黛拉没了耐心,她反剪了费拉的双手,把她压制在地上,“亲爱的,冷静一点。”
不知道是哪一个词触动了她,费拉剧烈地挣扎起来,仿佛在进行生死一线的搏斗,她那双温和的若草色眼眸里闪烁着疯狂,“*卡拉粗口,听听,听听,‘抱歉地通知你,玛雅昨日因地湿滑摔到了头部,不幸逝世,请节哀。’这套、这套可笑的说辞,你自己相信吗?”
她明明看着斯黛拉,目光却仿佛正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憎恨与狠戾。
红发少女安静地看着她,费拉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应该感到荣幸,费拉,你被选为唱诗班领唱了,这难道不是代表着玛雅与你同在吗?’医神在上,你一定是脑子被劣质香水熏坏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我真想用皮鞋狠狠地踢你的屁股——如果我有皮鞋。”
伴随着话语的是她身体幅度越来越大的弹动,斯黛拉一时大意,竟被她挣开了。
费拉起身时撞到了一旁的小木桌,桌上的莎纸、墨水瓶、玻璃杯甚至没吃完的汤羹砸了下来,她脸上黑白相间一片,睫毛还挂着玉米粒与火腿肉,十分滑稽。但她感觉不到似的,又朝斯黛拉打来,“我不明白,明明上一次选拔你们选定的领班就是我,为什么要中途换成玛雅?死的人应该是我……玛雅如果活着,会帮助更多的人,换句话说,她有更大的价值,不是吗?”
浑浊的汁水溅到斯黛拉衣角上,她拧起眉,嘴角抽动几下,却没有说话。费拉抓住她的衣领,暴怒使她的面容变得凛冽,她的声音却依然缥缈,仿佛随时散去的云,“我请求你,让我代替她吧。是她把我领回孤儿院,是她带我走出死亡的阴影,她像一轮太阳,她的生命会照耀更多人,我保证。”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常怀悲悯的蛇神,我慈悲的父亲,我向你祈愿……”
她又突然激动起来,“玛雅不是你从王城领回来的养女吗?她家族覆灭后被你收养,你为何置她于死地……我要杀了你,O子养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拉扯中,两人一同滚到地上,桌子、椅子、凳子在混乱中碰撞得乱响,让人怀疑它们下一秒就会散架。斯黛拉心里有股不妙的预感,正想赶紧脱身,门便“砰”得一声打开了。
门框狭小的空间里映着好几个人的投影,她看见一位面容焦急的老妇人,这应该是院长妈妈。老妇人旁边站着她曾经见过的带着金框眼镜的男人,最前面是两个高大的魔导士,想来应该又是谁的私兵吧。
站在后面的两位领导者——或者说一位领导者与一位贵妇低声商量片刻,最终男人比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位魔导士见状念了一句干涩的咒语,压在斯黛拉身上的女孩便骤然失去力气,瘫软在她身上。
又是几个轻快的单词,一股魔力从她魔杖顶端钻出,围绕着费拉,费拉就像蒸发的水珠一样消失在这个房间里,与此同时,一把巨刃裹挟着灼热的魔力向她斩来。
斯黛拉向后翻滚,热气燎着她的鬈发而过。这两人和她之前交手的魔导士不一样,男人用大剑先攻,女人以法术为后手,两人默契非凡,每当斯黛拉挡住巨剑时,魔力就会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钻出,再以跟随咒语的格式在斯黛拉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烙印;有时她挥舞手杖,抵消了这一次的咒语,巨剑就会直直地砍来,让她不得不四处窜逃。
她妄想同时运用手杖与短匕,但拙劣的技法使她在两位魔导士眼中如同跳梁小丑,轻易间便能抓住破绽。
血,正在向下流,仿佛是她的红发拖到地上。斯黛拉感到有些疲惫,无法破局的压力与持续的失血正在消耗她的精力。
用手杖来施咒还不如用它来砸人。斯黛拉赌气似的收回了手杖,她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的释放魔力。刀刃与魔力都从心而动,斯黛拉不再被动,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血管与经脉传来灼烧感,因为她的身体素质还没有高到可以承受如此大量的魔力。对面的魔导士显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们只是拖着斯黛拉,让她无法脱身,等她被魔力反噬时,便可以轻松拿下。
痛疼使斯黛拉的头脑更加的兴奋,她的魔力越来越暴躁,刀刃越来越狠厉——她带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进行这场战斗,哦,或许不是无人生还,她始终坚信自己能在废墟中活下来。
在魔力隐隐要波及到房间外时,一阵枪声响起,魔导士分别向左右两侧躲闪,避开了极速的子弹。随后是一阵浓雾,斯黛拉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闭上眼,感受到有人轻轻地将她驮在背上,她远离了这个房间,远离了孤儿院,她远离了所有纷争。
她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