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多久回来呢？”斯黛拉并不理睬她的挖苦，用桌上生锈的剪子去拨弄着烛芯。火光噼啦啪啦地响着，斯黛拉的脸庞在火星迸裂的罅隙中若隐若现。

“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下午是副院长来接待你们。”费拉打了个哈欠，“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再也不回来了。”

红发的少女若有所思地撑着下颚骨，“为什么不反抗？”

费拉从床铺上弹跳起来，险些撞到头，“女神在创造你的脑袋时绝对错放了跳蛙的鳞粉。听我说，木头小姐，孤儿院并没有任何地方虐待我们，相反，我们拥有最健康的饮食与最科学的作息。你知道吗，我们的主食是佩尔拉珠——”眼见斯黛拉一脸茫然，费拉只好补充道，“可以氲养魔力，俗称海玉米。”

“因此，与我同岁的孩子，大部分已经变成魔导士了，我们的生活完全称得上优渥，我们为什么要反抗?”

斯黛拉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

费拉简直要气笑了，“哭?木头小姐，政府官员、卫兵巡逻队里都有我们孤儿院出去的人——”

红色的脑袋轻轻地靠在她肩上，一双白皙的手臂有力地拢着她的腰。

苏珊·雅迪斯在拥抱她。费拉后知后觉地想。

“亲爱的小云雀，你的味道像海水在阳光暴晒下遗留的一簇粗盐，又带着暴雨之前空气的潮湿。”轻灵的声音在费拉耳畔环绕，仿佛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哼一首小曲，“我想，这种情感应该是悲伤。”

在烛火安静的摇曳中，在寒风拍打着窗户的嘶哑声中，费拉突然明白了以前在被子里偷偷看的剧本里，为什么养尊处优的公主小姐愿意抛下一切投向空无一物的怀抱。

让我也做一次梦吧。神经纤维混着脑脊液一起从眼角滴落，此刻没有孤儿院，没有魔导士，没有更遥远的政府与王族，只是一个14岁的少女在拥抱一团火焰。

“我不知道，我感觉他们过的不好……”她的眼泪就像男女主人公互诉衷肠时猝然落下的雪花，声势浩大又轻若无物，扑簌簌铺满了斯黛拉的肩膀，“他们似乎不受欢迎。”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孤儿，所以就要做他们的，他们的魔力储备?”她的咬字又快又轻，像在嚼一朵云，从水汽间漏出的词句模糊不清，“医神在上，我向你保证，他们从前都是胜利的宠儿，最后的赢家，我再没见过比他们更天才的人物了。可是，可是一离开孤儿院，他们就变得普通，那些才华仿佛一夜之间就蒸发殆尽。反而是那些蛀虫，从不训练，从不考核，就，就……”

“不是你的错，亲爱的，不是你的错。”斯黛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神父说孤儿院受贵族自助，我们应该心怀感恩。我不敢反抗，我甚至不知道我对贵族的厌恶是否是正确的。我不想变成坏人，神父说坏人死后就不能进入天堂。只有天使来到人间才能变成有钱人。”费拉的话颠三倒四，她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不想再当孤儿了。”

“我可以收养你们。”斯黛拉说着符合苏珊·雅迪斯身份的话，“我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院长妈妈说这里是最适合我们的地方。这里有科学合理的作息安排，有从小陪伴的朋友，我们在这里都会长成对帝国有用的人。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们的美好未来。”

“可是雅迪斯家族能够提供更好的环境，我保证。”

“不，你不知道，小姐。曾经有一位女士也这样说，她说她如今是一名农场主，她会将所有的爱倾注在曾因贫穷而抛弃的孩子身上。她执意要带孩子回家，正当院长要同意时，”费拉紧紧地抓住斯黛拉的双臂，青筋爆起，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划破了娇嫩肌肤，“她破产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医神在上，我为这不幸的人儿祈祷。”斯黛拉顺着费拉的力度攀上她的肩膀，美杜莎的赤蛇，一条条，静静地盘在脑后，散在胸前，“我可以知道这位女士的最新境况吗？”

“我只听说院长妈妈感动于她的一片心意，不仅替她还清了欠款，还赠予她一处在尼克街的房产。”小女孩的身体瑟瑟发抖，仿佛本能地在抗拒什么。

“别害怕，亲爱的，我在这儿。你没有必要说服自己，顺从内心就好了，你做的很棒，小羊羔，现在上床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玛雅会回来的，她一定没事。”

在塞壬的耳语中，费拉迷迷糊糊地跟随着女声的指示拖去外衣，躺在床铺上。斯黛拉为她掖好被角，轻轻一弹指，火焰被拉长成一缕烟，缓缓飘散。

曼陀罗的汁水和乌羽玉的花粉也悄无声息地燃尽了，仿佛从未来到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