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孙叙终于露出了马脚,白夷雪连夜策马赶往白郡,带人处理了孙家,随后又顺藤摸瓜,杀了几个藏身于白郡的细作。熬了两个大夜,昨夜子时才回到了宫中,回宫后他便先来到了雁灵这,想看看她再回去,最后却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他身上的古铜盔甲□□涸的血污染得斑驳,碎发垂在脸颊边,这张冷峻阴沉的脸,在安静睡着的时候,那几分温和秀气倒是与凝和有了些许相似。阔别数月,他又长高了许多,明明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将军,却有着同年龄不符的老辣。
“阿桑……”雁灵低低地呢喃了一声,随后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
白夷雪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只手倏地抓住雁灵的手,另一只手拔出腿侧的匕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匕首已经架在了雁灵的脖子上。他双眼通红,喘着粗气,似乎还没从血色的梦中反应过来。
雁灵平静地凝视着他。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他立刻丢了匕首,松开雁灵,后退了两步迅速与雁灵拉开距离。
“阿丽……我……”他支支吾吾,随后又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闷声道,“我怎么会……”
雁灵掀开毯子起身下床,赤着脚走到他的面前。
“起来吧。”雁灵伸出手,白夷雪愣了半晌,随后拉住雁灵的手,缓缓起身。如今的他已经比雁灵高了一个头,雁灵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见他一副惊弓之鸟似的模样,雁灵又问到,“白郡的事很难解决?”
“不是,我……”他垂着脑袋,犹豫半晌,最后才丧气地道,“阿丽,我处理孙家的时候,将孙叙和家臣杀了个干净,但他的妻女并不知他卖国之事,苦苦哀求我放过她们,我实在下不去手,我的副将骆轲劝我斩草除根,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我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他沉默片刻,又说道,“回来后,刚才便梦到那孩子长大了,想要杀我……我……”
雁灵抱住白夷雪,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在他耳边温声道:“人本就无绝对,善恶皆在一念之间,未来的事我们难以论断,但至少这一刻,你做得对。”
白夷雪一愣,便又听雁灵说道:“学会不株连无辜者,也是仁王之道。”
这是她一路走来,花了很久时间才学会的。
听闻雁灵的话,白夷雪才从混乱中冷静下来。他乖巧地埋在雁灵的肩头,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半晌后,他忽地从雁灵的怀里抽出身来,带着欣喜望着雁灵:“阿丽!你的眼睛?”
“嗯。”雁灵微微点头,“今日醒来后,发现眼睛已能勉强视物了,虽然还有些模糊,不过我想应是无碍了。”
“太好了!”
雁灵的眼睛一恢复,很多事便又提上了议程,首当其冲便是合盟之事。白夷雪回到偏殿换了身干净的衣物,随后同雁灵一起去了白朔月所在的正殿。
这是自云山一别后,雁灵第一次真正见到白朔月。大概是国务繁忙,比起在中陵时,他消瘦了许多,近日来又因凝和之事饱受煎熬,以至于眼眶下挂着一片浅浅的青黑。
雁灵与白夷雪进来时,他正皱着眉翻看从白郡送上来的文书,见着雁灵走来,他终于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起身走到他们的身前,看着雁灵不再黯淡的眸子,问道:“恢复了吗?”
雁灵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那便好。”白朔月松了口气,随后道,“来得正好,师父寄来了信笺,询问了凝和与你的事,你便亲自回信吧,这样他才会放心。”
白朔月回到案边,抽出一封压在文书之下的信笺递给雁灵,雁灵接了过来,展信一看,信中字里行间尽是境的担忧。她淡淡一笑,随后找到侧边的桌案坐下,准备回信,白夷雪跟着雁灵到了那张桌案边上,寻了一方砚台与墨条替她研磨。
书毕后,白朔月寻来亲卫,让他们遣人将信送去西肃。
接着,白朔月屏退了屋里屋外的侍女,雁灵与白夷雪将近些日来的事同白朔月说了一遍。
再度提起江看,白朔月微微皱眉,对着二人道:“这江看,我多次听师父提起过他,早年间二人有过切磋,打得不相上下,说到他时,师父话语间都是惋惜之意。此人早年师从雪晨观主,使得一手好刀法,下山后一直惩恶扬善,得了好名声,而后他有了家室,一家和气美满,然而好景不长,在某日他外出时,家中妻母遭人杀害。他女儿身有顽疾,他与那凶手打了一番后又受了重伤,后来是一个路过他门前的贵家小姐救了他们。”
“……受人膏泽,替人消灾……”雁灵想起了江看在雪晨宫观中说的话,又联系了白朔月的话,忽地反应过来,“救他的是魏流云。”
白朔月点了点头:“那时魏流云未嫁于梁昌,还是紫朝公主,与母亲、姨母也有书信往来,那时她路过白郡,说是要来找她们,不过现在看来,我怀疑她一开始便是冲着江看去的,就连灭门江家的杀手,也许都是她安排的。”
“嗯。”雁灵缓缓道,“那个时间,她要嫁去中陵,想要在陌生之地扎根,就得培养自己的亲信,阿父虽然声名在外,但行踪神秘,令她无从下手,而江看恰好在那时名声大盛,老母妻女均为弱点,于是便被魏流云盯上了。”
“大抵如此。”白朔月道,“从前在中陵,四周遍布梁昌与魏流云的眼线,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如今展枝已折,是时候连根拔起了。”
“南昆、息甲、东殃我已说服合盟,不日,合盟书便会送来。”雁灵接过白夷雪递来的茶水,浅酌一口,道,“如今四方大国已表立场,除紫朝力挺中陵外,屠严、昌枢、鹧嶙还在观望。我也不准备回西肃,待合盟书落定后,我便从合盟中抽出二三百人,结成合盟先锋军,就从屠严开始,全部吃下来。”
白朔月同意道:“屠严几国迟迟未表明立场,是因为如今事态已经不可控了。合盟军势大力大,再难遏制,可若他们立刻表现出倒戈的意向,又生怕梁昌直接进入领地屠杀,就如当日的息甲一样。所以,我们可以如你所说,以合盟军的名义直接进入他们的地界,明面上看起来是武征,实际上劝降。”
白朔月所言正是她所想,于是雁灵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兄长。”一直站在雁灵身后,沉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白夷雪开口,“我也……我……”
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支支吾吾起来。白朔月看他的模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开口解围道:“结成合盟先锋军后,雁灵一人恐分身乏术,你便随她一起去吧。北堰境内目前肃清得差不多了,外祖身体也逐渐康健,国事军事,自有法子应对。”
白夷雪看向白朔月,眸子中流露出感激之色,随后他回道:“是。”
雁灵并未拒绝。在西肃时,他就是她唯一的徒儿,也是最称心、最信任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