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夜晚风起潮涌,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冷意。
雁灵提着刀,缓缓走过渔村狭窄的村道,来到空旷的沙地上,与库明对面而立。
他的身后,三个山匪将采珠女们围了起来,一把把锐利的刀就架在她们的脖颈边。
四目相对间,库明忽然嘲笑出声:“我还想,这山海间究竟是哪个女子能有如此能耐,原来是你啊。”
“库明。”雁灵平静地说到,“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不错。”
“哈?”库明闻言,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大笑道,“是很不错,比起在西肃的日子,这里可是好太多了!”
鬼骑是圣女麾下的军队,一生护卫家国,英勇公正,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鬼骑却出了一个异端,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库明。
雁灵大约七岁时,郦阳从木拓带回来一个少年,那少年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在木拓城里以偷窃为生。那一日,郦阳在街中采买物资,听闻街角有怒骂声,他便去看了看情况,见那是好几个小贩聚在一起围殴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时,郦阳出手制止了那些小贩,并为那个少年付了他所窃之物的钱。
见他可怜,无处可去,郦阳便将他带回了军营。
在军营,还是少年的库明第一次喝上热腾腾的肉汤,这里四处都是佩着刀剑的将士,他们壮实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他,可他却能感到无比安心。
他在军营住了许多天,直到万里晴空的那一日,她回到军营。
烈阳之下,风掀开她素白的兜帽,掖着她绯红的长发随裙袍衣摆一同翻飞。
她像是漠里一株还未盛放却已美艳惊人的花,更像苍穹之上俯视人间的神明。那时的她骑着一匹优雅美丽的黑马站在营帐口,一只熔金一只幽蓝的眸子朝着他望了过来,在雁灵的光辉之下,他忽然感觉到羞愧难当,他这双惯于偷窃的手,他这颗黑暗死寂的心,都在隐隐发抖、颤动。
他讨厌雁灵。
每当看见雁灵,他心中那种羞愤、自卑的感觉便会到达顶点,可军营所有人都爱着她,那些勇武的将士,在她面前亲切得如同兄长、父亲。
雁灵并不是一个会因此骄傲的人,她带回来了几颗杏子糖,也分了一颗给初来乍到的库明。
库明多次恳求郦阳教授他使用刀剑,然而郦阳却总是拒绝,只说他还没有准备好,这一晃就过了一年。
他越来越烦躁,觉得将士们都看不起他,看不起他是个孤儿,曾经还是个窃贼。
一次,他和雁灵一同出街采买,碰上了一年前围殴他的摊贩,那摊贩认出了他,一边装着馕饼给雁灵,一边和她说着一年前发生的事。库明站在旁边,浑身像落入冰窖一般寒冷,胸口却像是火烧一般的愤怒与疼痛。
后来,他做了一件事。
他在街口故意与雁灵走散,藏在了城中,雁灵找不到他,便一直在城门口的马厩等他,直到天黑下来,城中有混乱之声,她循声赶到时,发现白日的那个摊贩被一把剪刀给开膛破肚,惨死在街角。
没多久,巡逻队便来了,雁灵只能趁乱离开了木拓,先一步回去军营。她将这件事和郦阳与迎戈说了一番,郦阳这才说,他带库明回来是见他可怜,希望他能在军营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可库明一直心术不正,哪怕面上和气,他的眼神也透露着狠毒,所以郦阳一直没有答应他的请求,没想到如今还是横生事端。
库明一事成了压在鬼骑心头的一块石头,郦阳派了几个将士着寻常人家的衣服,在木拓以及其他几个城池搜寻,但没能找到他。彼时,库明已经混迹在一支东殃的商队里,离开了西肃。
他随着商队到了东殃,在鬼骑大营的一年多,虽然没有正统学习刀剑,但日日看着,也通了点皮毛,加之其心狠手辣,随后被山匪头子看中,在他手下做放火杀人的生意。
过了几年,他逐渐有了自己的阵营势力,羽翼丰满后,他便设法除去了旧的首领,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在这时,一个大官员找上了他,与他谈了一笔“采珠”的生意,最后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有些人,心存恶念,叛逆不改,难以教化,库明就是其中之一。
从小时候的偷窃,到了后来的抢劫,最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未曾宣誓,不算鬼骑的一员,然而他毕竟是郦阳带回去的,一路走到如今不可回头的境地,他们也有责任,如今雁灵再次遇上,也是命运安排。
库明看着眼前的雁灵,她浑身染血,无比狼狈,可她的脊背依然笔直,神色依然平静,她那锐利清冽的金兰双眸望向他,一如当年在西川大漠之上的那一眼,让他的自卑、阴翳、险恶无处遁形。
“你还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库明嗤笑,随后取下背后的铁锤,“来吧,我早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雁灵先前被火药伤到,身上的伤口灼热而疼痛,弥月拔出刀,想走到雁灵前面,却再次被雁灵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