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赶到了堤坝边。
远远地,便看见十几个衣着朴素的工营匠人围在堤坝边上,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而一旁古榕之下,一个身着暗紫长袍、手持长杖的人正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群有些吵闹的人。
那司祭戴着兜帽,融于夜色中,让人难以辨认性别与样貌,但从他高大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个男子。他察觉到这边的车马声,转过头来看着戎业红和雁灵翻身下马。
双方皆不明对方底细,于是谁都没有开口。
戎业红淡然地走到人群边上,工营的匠人见她过来,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戎业红也不解释,她从腰间掏出先前从刘明身上扒下来的郡守符牌,出示在众人面前。
“奉郡守之令,前来监守加固堤坝一事。”
众人面面相觑,对眼前这个眼生的“传令官”存疑,但她手中确实拿着郡守符牌,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之中为首的匠人是个身背大斧、身形魁梧的男子,他对着戎业红道:“回大人,这堤坝修建多年,已损毁得厉害,方才检查一番,发现木桩中部有裂痕,还有虫尉筑巢,底部也腐得厉害,遇水必毁,只能推翻重建。彼时用石料代替木材,这堤坝也会更加坚固,但重筑需要不少时日、人力、物力及钱财,且需在旱期阳湖水位下降时才能动工,司祭大人说近日会有洪灾,但这临时加固,怕是也难起作用。”
戎业红本想问他们,既是腐得厉害,为何先前不做修补,而后想起自己此刻正借刘明的身份行事,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也不用多问,刘明是昱钏郡的郡守,他不在这工事上花费,也不遣人修葺,这些工营的匠人又能如何?
这时,那司祭走了过来,戎业红仰头,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确实是个男子,十分年轻,且生得一副俊美而阴柔的面容,他的脖子两侧有蝶翼图案的黑色纹印,指节上戴着五枚以细长银链相接的玛瑙指环,他的手中握着一柄老木长杖,长杖顶端坠着三个铜铃以及数条五彩珠串,这些瑰丽之物随着他的步履摇曳,发出有些诡谲的脆响。
“你……”那司祭皱了皱眉,眼底有奇异的光彩涌动,“你是……”
他的话音未落,马车方向便传来一声铮鸣,司祭与戎业红同时回头,见雁灵已经纵身跃上马车顶,抽刀将接连而来的数枚弩箭弹开,而青极也抽出了匕首,将飞向自己的弩箭打落。
“从芦苇丛那边来的,有人要杀他。”
雁灵才说完,从芦苇丛的方向又射来数十枚冰冷的弩箭,只是这一次,这些更加密集、锐利的寒芒,直朝戎业红而去。
戎业红刚想拔出短刀抵挡,便见那司祭先一步挡在她的面前,他手中的长杖一晃,珠铃作响,那些弩箭便如同被卸去力气一般,径直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芦苇丛发出窸窣的声响,细微的声音传入了戎业红的耳中,戎业红心知刺客接连失手,意欲逃跑,当下便对离马儿最近的雁灵喊道:“雁灵,寅卯方向近一里,大约有二至三人,他们正准备撤退!”
“知道了,我去抓人。”雁灵纵身一跃,从车厢顶落回马背上,随后她一拉缰绳,朝着戎业红所说的方向奔去。
寅卯方向是一片繁密的芦苇丛,有半人之高,若要在芦苇丛中完全隐秘身形,需猫腰缓行。雁灵驭马直接踏入其中,目光锁住几处异响之地,随后她的手腕翻动,几道细长银光从她的袖间飞射而出。
芦苇丛间传来接连倒地的声音,雁灵停至其中一处,弯腰一拉,从中拽出一个受了伤的黑衣男子。那男子应是死士,见自己被雁灵逮住,便想咬破齿间毒药自尽,雁灵眼疾手快,反手用剑柄打晕了他,随后扯下剑鞘上的绑带,卷成一团塞进他的嘴里。
雁灵拖着他回到马车边,候在车内的弥月拿着绳索下车,利落地将地上的人捆了起来。
戎业红手中拿着先前落在地上的弩箭,见雁灵抓了人回来,她走到那个黑衣男子面前,掀开他的衣领。
只见那男子的肩颈上卧着一只红墨刺绘的飞蛾,那蛾背生六翼,看起来十分狰狞诡异。
“果然……”戎业红喃喃道。
“六翼飞蛾,是中陵帝手下的死士。”雁灵拍了拍衣袍上的芦苇絮,“看来郡守府一直被暗中监视,你发现了刘明与中陵暗中勾结,又将他带走,这些死士便急于灭口……”雁灵顿了顿,继续说到,“你的踪迹怕也已暴露,不然他们不会转而杀你。”
在中陵的三股势力中,除了魏皇后的鬼面暗卫与中陵帝麾下的近卫军外,还有一支专属于中陵帝的死士,他们的身上纹着六翼飞蛾的刺青,常年游走于民间,替中陵帝处理暗昧之事。
“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发现我也是难免的。”戎业红松开那人的衣领,抿了抿嘴,“现在顾不上刺客了,要尽快处理这个堤坝,若如他们所说,木桩已腐,那么如今唯一之计,便是让郡县的百姓先一步撤离此处。”
“不,还有一计。”紫袍司祭阴恻恻地插了一句话进来。
雁灵和戎业红同时看向他,只见他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流动,最后落在戎业红的脸上。
“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能找到你的踪迹,没想到如今你竟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司祭一手握着长杖,一手覆在胸前,朝着戎业红道,“我乃观星台大司祭,霄稚,见过灵女。”
戎业红浅浅叹了口气,随后还了一个掬手礼,道:“前南昆王戎起玉之女,戎业红,见过大司祭。”
她的话音刚落,天边便闪过一道银光,银光如劈开天地的利刃,骤然照亮了他们的脸庞,紧接着,雷鸣轰然炸响,震耳欲聋。
霄稚似乎并不在意雷鸣,他听完她自报家门,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到:“原来如此。”
戎业红闻见电闪雷鸣,当下便心急地问道:“司祭方才说的另外一计,可否告知于我?”
霄稚的目光在几人间跳动,最后又回到戎业红身上,他指了指对面的山头,对戎业红道:“随我上山,除了你和她,其他人都不许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