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过后,雁灵便埋头处理公务,阿桑也忙着拔营之事以及其他离开前需要交接的大小琐事,二人偶有碰面,汇报工作,也心照不宣地假装无事发生。
戎业红解开心结后,主动来到主营,找雁灵详谈合盟之事。南昆虽有许多她父亲的旧部,但她手中并无实权与兵力,如此一来,若想归位,更需要细细谋划,戎止声并非金契,他此人不好酒色,除了家人外无其他弱点,想从他身上着手,确实有些难度。
筹谋过后,雁灵暂定了南下的时间,在这之前,她要将西川事务安排妥当。阿桑准备回北堰,她如今能信得过的便只有自己的父亲以及亲如姐妹的元旖。
又过了两日,阿桑动身启程。
那日漠里无风,日头灼热,他骑在马上频频回望军营,但除了来送别他的绒蓝、启月以及其他将士,他未见到那个身影。
他的心口一阵抽痛与委屈,眼眶有些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就在他要疾驰而别的时候,他看到他的正前方,披着白色斗篷的雁灵正骑着夤夜,在烈阳之下等着他。
他快马上前,停在雁灵身侧,唤她道:“阿丽……”
雁灵凝视着他,伸手替他将斗篷的兜帽理好,然后一拉缰绳道:“走吧,我陪你走一段。”
这一程,雁灵送他到了近漠北的地方,远林边上。
远林与冬湖、雫河相连,穿过远林,便进入了北堰的国界,再过一片雪原,便会到达白郡。
雁灵停在翠白交织的树林前,阿桑随着她也停了下来。
进入这片林子后,他就要重新背负起那个沉重的名字,即使雁灵允诺过,但他心底清楚,此般过后,他永远都不会再是阿桑了。
雁灵从夤夜的马鞍边上解下一个行囊,将它交给阿桑,阿桑接过沉甸甸的行囊,一时间不敢与雁灵对视。
他们身下的马儿正耳鬓厮磨,他们间的距离也被拉得很近,雁灵凝视着阿桑的侧脸,看见他眸间隐隐泪光,轻叹一声。
接着,她探出身子,右手钳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阿丽……?!”
雁灵的嘴唇落在他的额间,近漠北的地方寒风朔朔,雁灵的唇冰冷的两片结了冰的花瓣,但即使如此,他也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异香,片刻后,雁灵放开他,他与她四目相对,然后从她金兰的双眸中,看见神色狼狈的自己。
雁灵拉着夤夜的缰绳,缓缓后退几步,平静地看着他。
“去吧。”雁灵低声道,“我们还会再见,所以,就不用道别了。”
他张了张嘴,想再同她说些什么,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珍重”二字。
他说完,咬牙一拉缰绳,转身疾驰进林间。
马蹄踏着霜雪,扬起雪尘,他的眼泪滴落下来,结成粒粒冰珠。
雁灵停在原地,看着白夷雪的身影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一片苍翠与霜白之间。
夜里,雁灵才回到了前锋军营。
中陵与西川的大战暂时告一段落,雁灵思虑再三,与元旖、骁衣等人书信探讨过后,还是决定拔营,将前锋军营挪至王城西南方位,作为新的大营,西川各城的布防也重新调遣安排,确保有紧急敌情时,每个城池间都能快速支援。
阿桑没有离开前,便在忙着拔营前的调度,如今一切均安置妥当,只有一个主营还在收整中,其余的已经移挪完毕。雁灵回到昏暗的营帐内,看着如今只剩下一张矮榻的营帐,心中有些感慨。
“永远不要回头”,这是她对阿桑最后的教诲,也是她对自己的忠告。
有准备搬运物具的将士走了进来,他看见雁灵,显得有些诧异,反应过来后,立刻恭敬地行了个躬身礼,对雁灵道:“主公,您怎么在这?先前小将军交代过,将您的东西全部挪至宫殿,白日里搬过去了。”
雁灵住过军营、住过地牢、住过草屋、住过洞窟,还经常风餐露宿,她已经习惯了在军营中枕戈饮血、日理万机的生活,但她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住在军营自然是不方便,毕竟未来她若要与他国和谈公议,还是需要一个接见使臣的地方。
“是我忘了。”雁灵转身,回他道,“我这便回去,这里剩下的明日再搬也无妨,早些歇息吧。”
“多谢主公挂念。”那将士对雁灵行了个躬身礼。
雁灵回到宫殿时已是深夜,空荡荡的宫殿里没有侍从侍女,与金契在时相比,安静得如一座冷宫。
雁灵穿过冗长而死寂的长廊,走回先前住过的房阁,偌大的房阁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油灯微弱的火光将拱门、帘幔、桌椅以及窗外树影都投映在冰冷的玉墙上,朦胧一层,像是摇晃的鬼影。
她将无间搁在书案上,坐到窗槛上,看着夜空中的玄月。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次日,元旖从领月城回来。
她来到房阁时,雁灵正和戎业红、青极议事,看见元旖穿着轻甲,风尘仆仆地进来,雁灵放下手中的图卷,绕过书案走到她的跟前,元旖凝视着面色有些憔悴的雁灵,随后一把抱住了她。
自血宴一事后,元旖带兵驻守领月城长达数月,期间她们一直靠着信鹰传递书信往来,这是这么久以来,她们头一次碰面。
元旖将头埋在雁灵的颈间,过了好一会,她才松开雁灵,后退两步,朝雁灵行了个躬身礼:“元旖前来复命,见过主公。”
雁灵扶起元旖,低声道:“元旖,我们之间还是如同往常,无须这般虚伪礼节。喊你回来,是因为有要事托付于你,你坐下与我们一同商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