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山谷,夹杂着细碎的沙粒,发出悲鸣之声。
雁灵跪在横风前,用手刨开那堆垒得不算高的沙土。
里头没有棺椁,也没有遗骨,只是浅浅地埋着一对刀痕累累的臂甲以及一把沾着血渍的银色长弓。
那是迎戈的长弓——揽月。
雁灵往后退了一些,朝着臂甲与长弓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生不同衾,死后仅衣冠同穴。
骊阳与迎戈一直以来都奉行着舒雅曾经的教导,他们英勇、公正且忠诚,更是抛下儿女情长,将一生都献给西肃与大漠。
这是曾经骊阳佩戴着的臂甲,以及迎戈最爱的长弓,有人将其葬于此处,并为他们立了一个衣冠冢。这也说明,那一日西肃王城的恶战,还是有极少数的鬼骑活了下来,并且成功逃脱,西肃王或许觉得他们几个残兵也翻不起浪,便没有大费兵力去追捕。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雁灵额头触在地上,她的眼眶糜红,喉头哽咽着、呜咽着,像只受伤的野兽,“若我……若我能守在你们身边……”
她不曾亲眼看到那一日王城中的景象,但她能想象到那个场景,黑色盔甲的将士们,自以为是为君扫凶顽,可谁知遭到的却是君王的背叛。
在中陵那暗无天日的密室时,她想着归家。
可回了西肃,她才惊觉自己再也无家。
“我应该守好的……”
她哀拗的声音埋没在风中。
过了许久,雁灵才抬起头,她的眼神像在深幽水潭中浸染过一般,既冰冷又浑浊。她从里面拿出迎戈的长弓与郦阳的臂甲,将土堆重新堆好,然后起身,朝着土堆郑重、端正地行了一个礼。
“我会推翻高塔,推翻宫殿,推翻王族,以其之血,抚慰你们与这万千英魂。”她目光灼灼,金兰双瞳仿佛两团燃烧着的明火。
空谷无声,只有圣洁璀璨的金诏花在升起的烈阳下摇曳着。
雁灵背上揽月弓,拿起满是刀痕的臂甲,风穿过幽静的绿谷,扬起她绯红的长发,像是森林与天空交界之处那无边艳丽的霞光。
“大漠在上,我将以彼弓刃,穷尽此生,将你们所谋而未成之事一一实现,愿那日来临时,你们可以好好安歇。”
说罢,她回身朝着谷口走去。
她不再迷茫,也不会驻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英灵谷外,夤夜踱着步子,见雁灵回来,它低头蹭了蹭她。
雁灵本打算回鬼骑大营休整两日后再前往雪牧城,但细想一番,她如今身无分文,箭袋中的羽箭也所剩无几,于是便决定还是先去木拓补给一些物品,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阿桑、绒蓝他们的踪迹。
她回到了大营,带上那匹从商人手中换来的小矮马去了木拓。
木拓还是她记忆中的那样,不过从王城事变后,那些向来欺软怕硬的商贩对来此的中陵商队更是阿谀谄媚,这让雁灵很是不解。
她将小矮马和身上仅剩的两株珍贵药草卖掉,凑了二十枚银币,在铁匠铺买了数十支羽箭后,又找了个小摊,买了一些胡麻炉饼、风干肉脯和烈酒,然后才收好剩下的五枚银币和零零散散几枚铜币,离开木拓回了鬼骑大营。
大营虽破败,但尚有一两顶还算完好的帐篷可供休憩,雁灵走进其中一个营帐里,在盆中生了火,又找了角落的榻子,随手拍开附在上边的沙尘,然后躺了上去。
无边的夜色与她相拥而眠,在梦中,她暂时回到了鬼骑大营的教场,那些熟悉的面孔围绕在她的身边,温柔地呼唤着她,她一路莽莽撞撞地向前跑着,一头撞进柔软的怀中——那是属于迎戈的怀抱。
但当她抬头想好好再看看迎戈的脸时,她却被桎梏在一片火海中,她的同胞兄弟、姐妹,皆在这火中化为灰烬。
她骤然惊醒。
营帐外仍是混沌的深夜,天还未亮,但盆内的火已经熄灭了,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忽地听见了营帐外传来夤夜低低的嘶啼。雁灵目光一沉,抓起无间冲了出去。
外头空无一人,雁灵眯起眼睛看了看夤夜朝着的方向,只见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火光与声响,长长的队伍被夜色拢着,仿佛是在大漠上蜿蜒而行的黑蛇。
他们正朝着这里过来。
雁灵将面罩拉上,又戴好兜帽,然后将夤夜牵进营帐里,见夤夜卧在地上后,她又用短匕在账布上割开一条缝,窥察着外面的动静。
队伍越来越近,雁灵这才看清那是一支商队,十余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慢地走着,他们手里牵着的骆驼驮满了大袋小袋的货品,而他们队伍的最末则跟着一个骑着马的人,那人个子披着厚重的斗篷,辨不出男女。
夜里的大漠,蛇蚁鼠虫与魑魅魍魉交错,即使是以前的鬼骑,月色昏暗时也不会轻易外出巡夜,此刻怎么还会有商队趁夜赶路?
雁灵心头有些许疑惑,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不过片刻,队伍便来到了营地里,他们并没有进入营帐,只是在军营中空旷的地方安顿了骆驼,落脚休息,并用火石生了火堆。
雁灵仅与他们隔着一层营帐,数十寸之地,于是她紧绷着,放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