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朔月并不觉得中陵的水土养人,白秦歌与白秦言曾是北堰的凛霜花,是沐暮神山永不坠落的星辰,但在中陵帝将她们俘虏至此后,她们被折去一身傲骨,如此辗转、受尽磋磨,最后一个命丧中陵,一个魂断北地。
思绪流转间,小船又行驶了许久,梁朔月掀开破烂的草帘子窥视着船舱外的情形,四周的水流开始变得湍急,前方的火光也逐渐明亮,梁朔月知道,如今通往城外的唯一出口就要到了。
雁灵半蹲起身,看向梁朔月,她指了指船身,又指了指水下,梁朔月立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们只要潜到水中,借着船身进行掩护,这般便能完美避开守卫的检查,兵不刃血地出城。
梁朔月对雁灵点了点头,随后两人小心翼翼出了暗舱,敏捷地翻身下水。船夫听到有东西落入潭中,便转身掀开草帘子看了一眼,见船舱中依然还是老样子,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接着又回过身子继续撑着长竿,只当是水中的鱼儿游动。
雁灵和梁朔月缓缓从水中探出脑袋,他们一左一右扒着船身,顺着水流缓缓前行。
很快,出城的闸口便到了。
闸口仅有四名守卫,因出城检查严苛,水路又鲜有人行,所以便成了防守最薄弱但又最难通行的地方。
在闸口处,守卫拦下了这艘破烂的小船,他们用手里的长枪掀开遮掩着船舱的草帘子,又掀开船夫的斗笠与草衣,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后,才挥手向另外两名守卫示意。另外两名守卫收到指示后,缓缓摇动起闸阀,闸门缓缓升起后,小船顺着略微湍急的水流行了出去。
行了一段,雁灵回头看着闸门缓缓落下、闭紧,这才再次浮出水面,和梁朔月翻身上船。
一出城,首先望见的,便是沿岸大片平坦的农田,再靠边便是茂密的树林与若隐若现的山峦。这条护城河从中陵、紫朝以北方向交连的尘江发源,横穿中陵整个城池,然后汇入中陵以西南方向的阳湖。
行了约有半个时辰,船夫才撑着小船慢慢靠边,停在了村庄附近的浅滩上,雁灵和梁朔月在他钻进船舱整理前下了船,他们看着他一样一样将东西都卸了下来,就着湖水洗了洗手,然后才见他起身往村庄方向走。
在他走远后,雁灵和梁朔月扶着船沿,再次翻身上船。
雁灵将斗篷卸下,从湿透了的衣兜里掏出从朔王府中带出来的、装满碎银的钱囊,挑了几块分量重的放在河边的木桩上,然后解下先前被船夫绑好了的船绳。
阳湖水流不急不缓,小船解了船绳,借由杆子轻轻一撑,便顺着水流漂了出去。
雁灵抱着无间走到船头坐下,望着这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阴沉夜色。
渐渐地,有白色的雪花随着风从夜幕间飘了下来,小小的一枚,落在她绯红的发间,消融不见。
梁朔月撑着长杆,一言不发。
他们这一路顺流而下,行了约有两三个时辰,天朦朦胧胧地亮起,又行了大半日,直到四周的雾越来越浓,弥漫至船头看不清船尾时,雁灵才起身,将手压在了刀柄之上。
周围是一片死寂与苍白,隔绝了所有的视野与声音,人行于此处时,仿佛失去感官知觉,深陷在只有孤身一人的荒芜之地上,这般处境,比起魍魉岩那毒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溪,顾名思义,阴间的溪流,这里是阴溪的中心之地,名为雾畔,船行此处,便再也走不出去了。”梁朔月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梁朔月如此一说,雁灵倒是松懈了下来,既然是个死地,便也不用担心有追兵,梁朔月既能带她进来,说明定有破局的方法。
她思绪未落,便听见空中传来一声长鸣,接着,一只白鸦落在船头处,那只白鸦眼瞳如红色玛瑙一般,展翅之间与雾色融作一体。
梁朔月走到船头,站到雁灵身侧。
那白鸦十分灵性,仿佛能知晓雁灵与梁朔月的所思所想,它背过身站在船头,抬起左边翅膀时,梁朔月便将船往左行驶,抬起右边时船便往右,若是它收了翅膀,便说明这一段是可以平稳直行的水路。
就这样在白鸦的带领下,他们又行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的白雾,来到一片广阔的岛屿。
说来,现在是开春,天气尚冷,从中陵一路过来,除了蒙蒙小雪,湖中也仍漂浮着些许碎冰,但这阴溪中心之地的岛屿却是成片郁郁葱葱,气候也十分宜人,让人有种流连于梦中桃源之地的错觉。
船渐渐靠近岛屿。
远远地,雁灵便看见凝和站在岸边开满了紫色小花的草坪上,与她并肩站着的除了叶行书外,还有一个满头白发之人。
初见那满头白发,还以为是个老者,当船近了岸边,才发现那是个男人,身形修长挺拔,容貌俊朗,约莫而立之年,穿着一身袖口衣摆有墨色鹤羽纹样的月白长裳,束着臂铠,脚踏皮靴,怀中抱一柄以墨蓝翎羽纹路剑鞘包裹着的长剑,看起来深不可测。
“兄长!雁灵!”凝和看到雁灵和梁朔月,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小船靠了岸,雁灵从船上跃了下来,她脱去湿透了的鞋靴,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草皮上,一抬头,不经意间便与那白发男子四目相对。
那男子生着一双桃花眼,本该温柔多情,却偏噙着忧愁与沧桑,他望着雁灵,神色有些恍然。
“师父。”梁朔月朝着男子行了礼。
“能平安回来,是好事。”男子收回目光,继而打量了梁朔月一眼,在看到他右臂骇人的模样后,点了点头,“能在魏氏手中撑到现在,说明你精进了不少。”
“多亏师父教导有方。”梁朔月谦虚道。
雁灵见梁朔月温顺谦恭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驯服的狼崽,她虽然对这白发男子产生了兴趣,但也无暇再顾及他,在这无人之地,他们暂时是安全的,而她与梁朔月的合作,也该就此结束了。
她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