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一切还得建立在金币富余的情况下。
木拓的商人都极其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还擅见风使舵。见着珠玉绸缎的富贵之人与明显不太好惹的硬茬,他们便低声下气、小心对待,反之,见到衣帽平平之人或是寻常旅人,他们便拿出十足的气势,就像王城内贵族对待贫民与奴隶那般。
相较之下,雪牧城虽然贫穷,却实实在在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雁灵带着阿桑找了家酒馆住下,并付了一枚银币,作为一周的房钱与饭钱。
起初,店家瞧着他们两人一大一小裹得严严实实,衣裳袖口有补丁,鞋履尽是磨损的痕迹,一副十分落魄的模样,便不想让他们入住,嫌他们晦气,但在看见雁灵手中提着的那柄刀时,瞬间又改了嘴脸。
说来,鬼骑虽令人闻风丧胆,但实则内底贫穷,当年雁灵在鬼骑军营时,会将各种险地采来的珍贵植株交由信鹰,然后信鹰到木拓或其他城邦卖给医馆或商人换些银钱,不然靠着西肃王族给的几片可怜钱,根本不够支撑军队的补给与口粮。
这次到木拓城,除了补给些进魍魉岩所需的物品外,雁灵还想给阿桑找一副合适的武器。
然而事不近人愿,过去了两天,除了买到一把还算可以的短刺外,雁灵未曾看到过适合阿桑使用的月刀。月刀与西肃传统大弯战刀相似,但月刀无刀盘与刀鞘,刃薄,工艺复杂、价格昂贵不说,使用起来又需要很高的技巧,用弯刀的人多了,造月刀的工匠自然便也少了。
雁灵丈量过,阿桑的体格还未抽条,但肩宽腰窄,手臂与大腿看似纤细实则十分有力,若在军中,或是得良好教导,他定是主刺杀、伏击的好手。
“若我们找不到月刀该怎么办?”晚间坐在酒馆靠窗位置吃饭时,阿桑问雁灵道,“弯刀……我应该也能用。”
“继续找。”雁灵给自己倒了碗酒,继续说道,“若这没有,明日便启程往另一座城去,月刀虽少见,也不至于绝迹。”
这个时间,酒馆中没什么客人,伙计听着他们的谈话,偷偷插了句嘴。
“两位客人可是要买兵刃?”那伙计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今日出城的客人说起,过两日领月城有场盛会,专门拍卖些罕见的玩意,既是罕见玩意,说不准会有些你们正好需要的东西呢。”
雁灵一顿,思索了一番,才从腰间摸出两枚铜币丢给伙计。那伙计收了钱,高高兴兴地走开了,阿桑看着雁灵的举动有些不解。
“师父,为何要给钱?”
“这个地方,所有消息都是有报酬的。”雁灵喝了口酒,缓缓道,“今后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阿丽,师父是你们中州的叫法,在这一听便会露馅的。”
“是,阿丽。”阿桑压住满心狂喜,恭恭敬敬地唤她道。
天一亮,雁灵便带着阿桑往领月城去了。
比起木拓,领月城相对小了许多。它靠近漠南之地,坐落在两座山脉之间,与照漠岭、西肃王城对面而立,再往南些,便是鬼气森森的魍魉岩了。不过领月城再小,只要它的地下与周围还有未开采完的金矿,它的繁荣便会一直随着金与血流淌下去。
雁灵将夤夜与阿桑的马儿安置在城外的隐蔽处,然后带着阿桑走密道进城。
领月城是除了王城外,军卫守备最严密的城邦,每一处矿脉入口都把守着大量的守卫,并豢养了西川狼獒。城中总共三个将领,十二支不同营队,每隔三个时辰便换班一次,不间断地看守着各处,想在领月城动手脚做些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雁灵走的这条密道,是最早之前漠南西荒族修建的,后来西肃成立,这条密道便被故人当作秘密带入了坟墓,知晓其存在的,只有历代圣女。
密道入口在山间一处洞窟里,洞窟中遍布剧毒蛇蝎与飞蝠,窄道沿地下河直往领月城的一处废弃熔炉。
阿桑跟在雁灵身后打着火把进了洞窟,却险些被眼前场景惊得叫出声来。
无数色彩鲜艳的毒蛇游走在洞窟两边,冲着他“嘶嘶”地吐着信子,漆黑的飞蝠用翅膀裹着身体,倒挂在盘错洞顶的粗棘上,用油绿的兽瞳凝视着他们。他们一路缓缓走着,这些蛇兽却始终没有上来攻击他们,反而一直带着他们往更深处走,仿佛在领路一般。
“阿丽……”阿桑看着一条花纹金黑相错的小蛇沿着雁灵的腿爬上她的身子,忍不住出声提醒。
“别怕。”雁灵伸出手指,指尖逗弄着已经趴在她肩上亲昵蹭着她脸颊的那条小蛇。
雁灵已经这般说了,阿桑便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着的手脚。
北堰那样万年冰霜之地根本就没有蛇,就连雪牧城,也因为天气寒冷,极少有漠里那些剧毒的东西。他是第一次见到蛇,还是如此多的蛇,这些蛇色彩各异,盘旋四处,像是壁画之上凌乱的浓墨重彩,鲜艳的有些让人感到不适,它们发出的吐信声就好像是鬼魅的叹息。
越是这般,他越是能感觉到雁灵深不可测。
密道出口是领月城废弃的一个熔炉,这熔炉本是建在洞窟内,西肃王派人搜寻过,结果发现洞窟里边是封闭的,两条岔路都是死路,加之蛇鼠蝎虫又多,常人被咬上一口,瞬间便可毙命,于是在熔炉被废弃后,这儿也成了防守最弱的地方。
“阿桑。”快到出口时,雁灵忽得停下脚步,“你便在这里等我吧。”
“阿丽?”阿桑有些不解,“都走到这了,为何不让我与你同去?”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雁灵抿了抿嘴,眼神中染上了一层晦色,“你在这等我,若明天日出前我没有回来,你就先沿着这条路出城,我的夤夜会带你回去雪牧找元旖他们。”
阿桑心头一紧,见雁灵要走,他拉住她的袖口:“阿丽,我不要月刀了,我……”
阿桑话音未落,便看见雁灵朝他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两下。
那双手既冰冷又纤长,指节分明,掌间还卧着一排厚厚的茧,但阿桑却能感觉到那掌间传来的、有些别扭的温柔。
“阿桑,你想回北堰吗?”雁灵问道。
他听闻雁灵的话,如鲠在喉,许久,才沉闷地回到:“想。”
“那就等在这。”雁灵将身上备着的行囊卸下,“所有的干粮都在这里边,饿了就吃,不用替我省着。”
说罢,她拔出腿边的匕首,在掌中飞速割了一刀,将手中的血尽数抹在阿桑的脸颊和外袍上。
阿桑只看见一抹刀光闪过,接着便感受到脸颊处传来一股腥热,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手忙脚乱地扯下头上的发带,将雁灵手上的伤口包起来。
“你身上有我的血气,这些蛇不会攻击你。”雁灵道。
她任由阿桑替她包扎好,缓了一会,才提着无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熔炉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