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冲破重围后,飞驰而去,没有多时,便冲出了槜李林,彻底脱离了吴军的包围。
林外,他引马到一芦草茂盛的地方隐藏片刻,见没有追兵跟上,没有弓箭手埋伏,心下才彻底舒了口气,复上马扬鞭,奔驰而去。
此时,他心境已然放松,那飘散的长发随风飘扬,嘴角也不经意间扬起。
那人竟削断了他的发带?
呵,他轻笑,没关系,反正是他先削了他一截袍子!
他毫不在意地将长发一拢,用那一截棕红断袍随意束起,碎布随着发丝在风中飘荡,像是在开心地招摇着他的战绩。
——此时,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虽然表面看似平静如水,超然物外,但一翻争斗下来,竟让他有点快意江湖的感觉,这曾是自己遗世独居的山野生活中时常向往的。自师傅走后,他已许久难逢敌手,竟没有想到一出来,便遇上这样一个对手,心底竟也暗暗生出一丝恰逢对手、油然而生的兴奋,和战胜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后的得意,但此时,他也知这种兴奋与得意并不合时宜。
若是以前,管他吴国人还是越国人,平民还是贵族,他定要与此人好好切磋,大战三百回合,尽兴而止,岂不快哉?
但今时今日,未遇之前,便已有了立场,又能奈何?
一向潇洒于江湖中的范蠡,此时难免心中那份怅然。
人,一旦步入红尘,有了身份,有了立场,便有了羁绊,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惜,范蠡心中叹道,他竟是我的敌人。
吴国太子夫差。
若非战场相遇,又怎有交手的机会?
而战场上都是生死之搏,一旦涉及生死,那比试便多了暗淡,少了明快,多了沉重,少了潇洒,而这,并不是范蠡喜欢的。
他心中不无慨叹,却很快又将这份惋惜抛之脑后,面容严峻:夫差定是去齐国向自己的岳父齐王借粮的。
形势刻不容缓,范蠡手下催得更紧,快马加鞭地向句无城的方向飞奔。
句无,是越国的南境城池。句无之南,越境之外,是更加荒蛮的地方,流放着许多越国罪犯。
而就在句无城郊,有着越国最大的死囚大牢。
那里,正是范蠡此行的目的地。
数日后,句无死囚大牢。
无数囚犯身穿囚服,聚集在大牢前的校场上。
天色已晚,校场四周燃起熊熊火盆,黑烟蒸腾,而火光照耀下,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红光跳耀。
“报告,三千死囚已集中在此!”
范蠡缓步上前,以深重的目光扫视面前所有囚犯,像是在检阅一支严整的队伍。
之后,他开口了。
“我是范蠡!”他语气中没有丝毫的高高在上,而是充满敬重。
他道,“你们肯定知道,因为吴国对我国的侵犯,你们的行刑期被延缓了。”
范蠡再次审视了所有人,然后突然厉声发问,“可你们在这里,待的甘心么!!!”
他掷地有声地连续发问道,“过去的错,谁都无法挽回,但你们扪心自问,真的愿意背负那些不堪的罪名而结束这一生么!?”
范蠡挥舞起双手,继续喝问道,“你们真的愿意有一天,手带枷锁,脚带镣铐,被人按在断头台上,毫无尊严地被刽子手一刀削去头颅么!”
“你们都是七尺男儿,真的愿意让你们的家人,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一生都活在你们带给他们的耻辱中,一辈子在人群中都抬不起头么!”
“你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连家人都没有了,你们真得愿意死后,甚至无人收尸,被一付草席卷起,扔去乱葬岗,曝尸荒野么!”
“你们真的愿意么!”
“你们真的甘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