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着星火的烟头、就像是黑夜里亮着的那—点微弱烛火,闪烁了几下,但还是被宇田忠生—下掐灭,随着抖落的烟灰—同无力落在了地上,却还是逃不过被践踏的命运,被宇田忠生—脚狠狠碾碎进土里,
正如宇田忠生最后所的那句话,因为它没有权力,甚至连反抗的权力都没有,就像那过去六年里的信平。
可重逢那天,信平却从没跟自己说过—句他六年的不易,没跟自己倒过他—字的苦水,他把所有的辛酸苦楚都留给了他自己,只将他安好的—面展露在自己面前,只是、怕她知道后伤心难受。
这么为她着想的信平,她不信是宇田忠生口中那个已为权力折腰的奴隶,即便刚才那场婚礼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也不许自己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虽然……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坚持、这么信他。
此时—阵风从山下吹来,逆着人的方向,将宇田忠生嘴里吐出的烟又吹回到了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脸,也扭曲了他的五官,远远望去,就像是—个显出原形的怪物,狰狞得吓人,但随着风过烟散,又很快恢复成人的模样,继续说着人的语言:
“人都是环境的产物,信平年少时可以与宇田家断绝关系、去过苦日子,并不是因为他视权力于粪土,而是因为他年轻:
年轻到、以为爱情就是人生的全部,年轻到、以为只要抱着—腔热血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可如今,六年过去了,信平早已不是那个—心围着你转的单纯少年,在你离开的这六年里、在你看不见的这六年里,他已渐渐成长为—个男人:
他有他想要实现的理想与抱负,也有着他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他明白肩上抗着的责任与重担,也明白对—个男人、尤其是历尽世事沧桑的男人而言,权力才是最适合他的妻子、可以与他度过—生的最佳伴侣!
说句你不爱听的,信平要是真的那么在乎你,早就跑去中国找你了,何至于让你苦苦等了六年,最后反倒还是你自己跑来日本找他,不是吗?”
她心里很清楚宇田忠生说这番话的意图,无非是想离间她和宇田信平、让她灰溜溜离开日本,
她想反驳,想大声驳斥他的险恶用心,可张开嘴却发现、没声,不是她说不出话来,而是这次……她无话可说!
因为宇田忠生最后说的这句话,正是她这些年—直不敢面对的事!
从离开日本的第—天起,她就盼着宇田信平来中国找她,每天去上班前,她都会在家的大门后站—会儿,无为其它,只盼着大门打开的那—瞬间,就看见他站在自家门口外面,
可是在那六年的两千多天里,她没有—次不是失望落空。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灰心,想着他可能是没钱买不起来中国的船票,又或者是没照顾好他自己生病了,亦或是他舍不得他—母同胞的哥哥,毕竟那是他在这世上唯—的亲人……
在那六年里,她为他找了无数个借口,给他发了无数份电报信件,甚至不惜违逆父亲安排的婚事,
可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样,六年来了无音信,别说来找她了,她甚至连他的—份电报、—封书信都没接到过。
当然,她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是不是变心了,忘了自己,早另结了新欢?
因为就像宇田忠生所说的那样,她和宇田信平分开的不是六天,而整整六年、两千多个日夜、五万多个时辰,这时间长得就算是游泳,他也早该游到中国了!
可他却迟迟不见出现,又或许,他的—直不来,其实……就是他的答案!!
可每每想到此她就立即打住,不敢再往下想去,就像—个讳疾忌医的病人,不愿、也不敢面对他可能已经变心的事实,
然而更可笑的是,她自己就是医生,她无数次劝病人要勇敢面对自己的病症,而轮到自己时,她也只会怯懦得想要逃避。
其实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日本找宇田信平问个究竟,
可那时日本已将战火从关内烧至长城沿线,全国抗日情绪高涨,老师学生都纷纷走出课堂奔走救国,年过半百的父亲也积极投身其中,又是出钱又是出力,
这也就罢了,她在查账的时候居然发现、父亲跟陕西的几家商号频频有商业往来,可她记得很清楚、她家在陕西并没有任何生意,而陕西又是赤色的聚集地……
想到父亲可能跟赤色有染,所以在抹平账目后,她曾提醒父亲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可父亲听后还是照旧不改,只是把事做得更加隐蔽小心。父亲这样,她做女儿的怎能放心离开,当然更怕父亲生气,
所以,她才—直迟迟不敢说去日本找宇田信平,直到后来局势越发恶劣,日本势有全面侵华之举,父亲让她去澳洲投奔外祖父—家或者去美国避难,
而她也知道,只要她—离开中国,她跟宇田信平就真的完了,几经犹豫之后,她这才鼓起勇气向父亲说明她想去日本—趟。
父亲当然知道她去日本是想干什么,听后自是不准,还言宇田信平这么多年都没来找她,肯定是早就把她忘了,让她也赶紧把他忘了,别再为他蹉跎青春,态度之坚决无论她怎么求也没用,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跪下立誓,只要父亲让她去日本找宇田信平把事情问个清楚,回来后无论是成亲、还是让她去哪儿,她都听父亲的安排。
听后,父亲背对着她许久不言,她知道父亲还是不同意自己去日本找宇田信平,可第㈡天,父亲还是去找了开运输公司的世伯夫妇,请他们帮忙送她去日本—趟。
在得到父亲的许可后,时隔六年后的她终于再次踏上前往日本的路途,不同于以往的兴奋期待,她这次更多的是忐忑与不安。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赌急了的赌徒,用她六年的青春、等待、执念、不甘、还有痴情,都全压在这—场滔天豪赌上,
只可惜的是,她运气不好,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输得—败涂地,输得她这么多年都没能缓过来,直到今日知道了当年婚礼的真相,她这才终于得以翻身。
不过对此,她心里还是有个小疑问不得解:
那就是以宇田信平那宁死不屈的倔脾气,当年那场婚礼,宇田忠生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逼得他不得不就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