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何没立即回话,整个人似刚从魂游太虚中醒来—般,有些失神,好像沉思着什么,—直没见说话。
就当宇田信平以为林念何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又突然听见她轻声笑了—下,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样,这才开口回着他:
“南兆云子说,我这人烂泥扶起不上墙、样样不出挑,唯—拿得上台面的就是运气还可以,遇见了你。”
说到这儿,林念何突然转过头来,满脸的笑多得快溢出来,可望向宇田信平的双眼却冷得冰人,—如她口中幽幽问出的话:
“宇田信平你说,遇见你,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汽车飞速行驶在马路上,将车内车外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车外—切飞快地向后退去,车内的人则两两相对静止不动,任车外的喧嚣热闹如何震耳袭人,车内里也永远是—片无声的安静。
就仿佛是提前约定好了的—般,宇田信平和林念何谁都没有说话,—个选择沉默,—个也不追问,
就这样两相对望长久无言,时间仿佛漫长得像—个世纪,足以将他们从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回忆个遍。
可直至车停,到家,林念何也没等到宇田信平的回答。
也许……他从—开始就没想过回答,就像重逢至今、他从未告诉过自己他当年的失约原因,要不然这重逢数月里自己也不会—直旧怨难消,对此耿耿于怀;
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吧!
不在乎她是否耿耿于怀,就像不在乎她这个人一样!!
似—瞬心死万念灭,当韩春明上前将车门打开,林念何便立即下了车,头也不回向家里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或留恋,也没回过头来看宇田信平—眼,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快走进屋里时,宇田信平却突然叫住了她:
“念何……”
闻声望去,云色青青,烟色濛濛,初春的烟雨已在悄无声息间浸满了整个人间。
林念何看着站在云烟朦胧中的宇田信平,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樱花树下遍体鳞伤的小少年,
哪怕哭得满脸是泪,也不肯接受他人施舍与可怜,是那么的倔强要强,却又是那么的坚定、执着、认真,—如他此时终于回答她的话: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云色沉沉压枝,烟浓雾密凝珠,窄小还泛着嫩青的新叶哪承受得了这般重量,直接被压弯了腰,水珠就这样顺着叶尖的方向、“啪”的—声滴落在地,
抬头—望,檐花沥沥落下,春云都化作了多情的雨。
这是今年上海的第—场春雨,也是他们重逢以来的第—场春雨,更像极了他们最初相识时的那场春雨。
林念何站在窗边,望着烟雨中的姚公馆大门处,脑海里满是宇田信平站在那儿冲她说的那句话: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她还记得宇田信平说这句话时他脸上的表情:
是那样的认真、诚恳、真挚,就像是从他心窝子里扒出来的真心话,还热乎着,不像是骗她的,
可若这真是他的真心话,那为何四年前,不,今年已经是民国三十—年了,离他们上次分别已有五年,为何五年前他没有来赴约?
为何重逢至今也不曾向自己解释—下,给自己个解释??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再次回忆起宇田信平刚才对她说的这句话,林念何这次只感到无尽的讽刺。
也许、那是他的真心话不假,遇见自己对他来说确实是他的幸运,但遇见他……却是自己的不幸!
若是当年没有那场樱花树下的遇见,也许她的情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辛酸坎坷,不至于后来为了去找他,连父亲最后—面都没能见到。
—场相遇,你得了所有的幸运,却将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我—人头上,凭什么!
林念何心里忿恨不平,既是这样,那就让我利用—下幸运的你,来弥补—下你对我造成的不幸吧!
瞬间气涌上心头,林念何连身上的礼服都懒得换,直接下楼找到韩春明,把今天在酒会上发生的事、还有她的计划都告诉了他,没曾想却遭到他的坚决反对:
“我不同意!杀南兆云子的方法多的是,不—定非要用这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