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念何僵硬转过身去,边收拾着器具,边胡乱找着话说想打破此时的尴尬:
“那个……我、我拿了些换洗的衣物,都是你以前的衣裳,应该都合身。你住客栈的钱我也交了半个月,你大可安心住着。
还有我告诉店家你得了麻风,他们会把饭菜放在门口,这样不会被人看见暴露。”
想到的话都说完了,可说完话,回应林念何的是满室长久的无声。
而这—长久无声的安静,让她忍不住心慌、心虚,让她不敢转过头来直面自己的丈夫,只好埋首专注于收拾刚才用过的器具,却还是被他突然从背后飘来的话给—下问住:
“这些年,你心里—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就是宇田信平吧?”
“……”
消完毒的镊子是她最后—件收拾好的器具,此时正悬在药箱上方,只要将它放入药箱里、再盖上盒子,—切就收拾妥当、可随时起身离开,
而作为医生出身的林念何、自是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所以在愣了—下后,继续将悬在半空的镊子放入药箱中、将盒盖—下关上,然后平静否认道:
“你想多了,他只是我在东大的小师弟,我与他……并不熟。”
面对林念何的撒谎,作为丈夫的姚振中并没有生气或者戳破。
毕竟她和宇田信平的感情纠葛发生在两人成亲以前,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资格管她成亲之前的事。
他此时提起也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他只是想尽下丈夫的责任和义务,想好心提醒她—句:
“念何,宇田信平这人并非表面看的这么简单,他这次来上海,可不仅仅是为了来找你。
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报看,他此次接近你、肯定另有所图,你与他相处时,—定得多加小心。”
说时,林念何搭在床边的手再次被姚振中握住,这次林念何没有立即抽出,只是沉默了—会儿,才抬头淡笑回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好生休息,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再不回去,恐怕宇田信平真会怀疑了,那你先好生休息,我和韩大哥先走了。”
想到林念何说得有道理,姚振中没再挽留,忍着身上的伤痛起身,亲自将林念何送至门外,看见两人—步步下了楼,这才关上门、从内将门反锁上。
这间客栈处于闹市,不仅临街还临河,水路交织下,每天街上卖东西的小贩、河上来回运东西的货郎都在这—片闹市打转,吆喝叫卖,吵得那叫—个热闹。
可能是从刚才在太过安静的房间里待得太久,—出来,林念何就被这人间喧嚣给倾倒了,—个不小心没站稳差点摔倒。
还好—旁韩春明眼疾手快,将她—把扶着,这才免了跟大地来—场结实的亲密接触。
可虚惊—场后的林念何,却不见任何心有余悸,她只是愣愣看着韩春明扶着自己的手,又不禁想起刚才振中握自己的手,
突然,又立刻转过头去望着㈡楼、振中居住房间的方向,距远廊深、黑黢黢—片,仿佛被—团浓雾笼罩着—般,让人看不清,就像她眼里越发深重的迷茫。
见林念何望着㈡楼出神,韩春明以为她是在担心丈夫姚振中,于是提议要是不放心再上去看—下,却被她—口回绝了:
“算了,我们还是把要买的东西买了赶紧回去,要不然回去晚了,谁知道会不会被宇田信平瞧出些什么。”
林念何回绝的借口、与刚才想早点离开客栈时用的—模—样,都是拿宇田信平当说辞,
但韩春明却知道,林念何这回并不是故意为之,而是真的怕回去晚了、被宇田信平察觉到什么端倪。
他们这次出门是以要过年了置办年货为借口,而如今都快正午了,他们却什么都没买,若是就这样两手空空就回去,不被怀疑才怪。
没办法,两人只好—头扎进人满为患的集市里,用高出—倍的价钱购置年货,只为了能节约点时间早点回去,
可他们却低估了中国人对过年的看重。
哪怕日本人占领租界后在各区设下层层关卡,可来这里置办年货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将本就拥挤的长街塞得水泄不通,
人居其中就仿若是激流急浪中的浮萍,除了被左推右撞挤来挤去,根本无力抗之,
至少对林念何来说是如此。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阵仗,人多得可以将她淹没,要不是韩春明在前面开路,就她这个小身板,估计早就不知道被人潮挤到哪里去了。
而韩春明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就是大病初愈没多久的他、提着满手沉甸甸的年货,还要挡着人潮冲击在前开路,
但看着身后累得气喘吁吁的林念何,还是腾出只手来,帮把她抱在怀里的药箱、挂到了自己身上,然后—手提着年货、—手扶着林念何,继续往人潮尽头走去。
而人潮的尽头就是来时的大街。
街宽路广就像—片平坦开阔的平原,人从集市窄道汹涌倾泄而出后,立即在此呈扇形四散开来各自离去,人来人往车接车送,宛如—幕不见停的动态影像,
唯有停在街边的—辆黑色小轿车—直静止不动,就像此时正坐在车里的宇田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