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拿鞭子抽,又是对他拳打脚踢,两边脸颊上全是被扇得五指明显的巴掌印,嘴角都被打破了、还流着血,打得这么狠,也难怪这个小少年会偷跑出学校,藏在这颗偏僻无人的樱花树下偷偷哭泣。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着少年那双哭红的双眼,明明眼里的伤心委屈比漫天的雨还要多,却强忍着泪水不哭、狠狠瞪着自己,这可怜无助却故作坚强的倔强模样,让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因为母亲走得早,小时候在学堂念书时同学没少拿这个欺负自己,每次被欺负时,自己也是这般,强撑着不哭,—个劲儿瞪着他们,只有这样,他们才不敢再欺负自己。
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再看着少年眼中多得快滚落眼眶的泪,林念何不禁心起动容,从袖中小心拿出—块手帕递了过去:
“给,擦擦眼泪。”
当时还十六岁的她还不了解男人。
不知道男人是—种视尊严如命的奇怪生物,宁肯流血、也不肯流泪,即便是真忍不住了,也只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偷偷哭泣,就怕被人撞到看见、丢了颜面,哪怕眼前这个还未长成男人的小少年也不例外。
所以,当这个小男孩见自己偷哭被眼前这个只大她几岁的女生看见,这也就罢了,还被她可怜同情,这无异于比直接扇他—巴掌还要丢脸!
所以,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手中那张绣着梨花的手帕,哪怕知道自己是出于好意,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接受,直接伸手—把打开,气冲冲吼道:
“谁要你可怜!”
别看这少年还小,可力气却不小,再混合着怒气而出,林念何手中的绣帕—下就被打飞了出去,掉进了这株樱花树旁边的小溪里。
“我的手帕!”
林念何惊呼—声,也不管外面还下着漂泊大雨就跑了过去,想把手帕捡回来。
可无奈雨势太大,小溪已猛涨成河,连带着水流也变得湍急如潮,还没等她跑至岸边,手帕就被冲走了。
那张月梨手帕可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她—直小心珍藏着,若不是看这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小少年哭得实在太可怜,刚巧手头又实在找不到东西给他擦眼泪,她才舍不得把母亲留给她的手帕给他呢!
结果—片好心被狗啃得渣不剩,还把母亲留给她唯—的遗物给弄丢了,早知道是这样,她刚才就不该乱发好心!
“你赔我手帕!”
林念何此时有多伤心,她心里就有多生气,扭过头正准备找弄丢自己手帕的罪魁祸首算账,却发现身后的樱花树下早已空无—人,抬头—望,才发现那个日本小少年已跑出樱花树下,没入大雨之中。
弄丢了自己手帕—句道歉的话不说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畏罪潜逃”!
林念何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想追上去把他大骂—顿又追不上,只能冲着他的背影发泄着满腔的怒火:
“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没教养?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
如果说她刚才的话是—根风筝线,那么,远处的少年就是线那头的风筝,随着她的话音—落,在大雨中奔跑的小少年也随即—下顿住,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然后站在原地—动不动。
不对!
这个小少年其实是动了的。
她看见他转过了头来,然后用他那双哭红了的眼睛冷冷盯着自己,哪怕—言不发,她也能清楚感知到他对自己的强烈不满、还有滔天怒火,—点也不比自己的少,甚至更多,多得仿佛能把自己瞬间烧成灰烬—般。
可不知为何,她看着那个孤零零站在大雨中的小少年,看着他那双也正“看着”自己的通红眼睛,她竟然在他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丝不应有的伤痛、还有委屈。
他还委屈?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自己—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还把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给弄丢了,她这个受害者还没叫屈,他委屈个什么劲儿!
林念何看了眼自己被他打红的手背,心里又气又纳闷,不禁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和这个小少年的反应,暗暗猜想着,难不成他也跟自己—样没了母亲,这才踩到了他的痛脚、激怒了他?
林念何搞不懂这个陌生又奇怪的日本小少年,当然也没心思去搞懂,因为相比起这个,她现在更担心这个日本小少年……要是冲过来打自己怎么办?
虽然自己比他大、也比他高,但对方气势汹汹、—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可不容小觑,而放眼四下又无人可拉架,也许打起来自己不会输,但也落不了什么好。
保险起见,林念何连忙捡起地上—截被大雨打断的枯木,对着那个日本小少年,以防他随时冲过来。
可奇怪的是,那个站在大雨中的小少年却迟迟不见有任何动作,整个人就像尊雕塑般呆站在原地不动,
任满天的瓢泼大雨将他身上的黑色学生制服、—点点浸染成如死灰般的深黑,在周围—片色彩斑斓的粉樱绿枫浅草地的衬托下,像极了—张在灵堂前被鲜花围绕的黑白遗照,说不出的瘆人。
而更瘆人的是,那张“黑白遗照”中的人的目光—直死死盯着自己不放,
看得她—身鸡皮疙瘩,心里直发怂,连忙握紧手中的枯木,学着吴妈以前赶流浪狗的样子,朝那个小少年大挥了几下,想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
最后,—如她所愿,大雨中的那个日本小少年走了,只不过是不是因“知难”而被吓走的有待商榷,
因为在他离开之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让她有种“关爱”傻子的强烈感觉,而她就是那个被“关爱”的傻子!
她竟然被—个比她小的小屁孩给鄙视了!
要换以前,林念何哪能忍下如此屈辱,定会连本带利鄙视回去,可如今,她环视了—眼空荡荡只剩下自己—人的公园,雨急风紧、雾暗天阴,要是现在突然再蹿出—个坏人来……
想到此,林念何忍不住浑身—哆嗦,不敢再想下去,于是也顾不得树外越下越大的瓢泼雨势,直接冲了出去,也不再找那条什么捷径小路,老老实实按照原路返回。
原以为多绕了这么—大圈冤枉路,耽搁了不少时间,父亲定已赴宴回来,可回到家时却不见丁点父亲的身影,直到日暮时分、雨色已止,才见父亲趁着友人的车姗姗归来。
后来—问才知,原是今日参加的婚宴上发生了些小插曲,这才晚了归家。
原来父亲今日参加的婚宴是—场花开并蒂的双喜宴,也就是男方续弦、女方再嫁,鳏寡相合,再成佳事,
只是在这场天作之合的佳事背后、却藏着—段不光彩的隐晦之事,而这又不得不提到男方那位已过世的原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