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今晚命不该绝,碰上我这么个杏林高手!”
“……你、你真是医生?”
通过眼前女子刚才超过常人的冷静反应、以及—系列专业举动,韩春生大概猜出了她的职业,但说实话、还是有点不信。
因为他心里觉得眼前女子那双纤细白净的手、更是适合拿绣花剪子,而不是血淋淋的手术刀。
“怎么,我长得不像?”
边回着,林念何边利落剪开韩春生被血染透的衣服,仔细观察了下他流血的伤口:
“子弹不深,就是血流得有点多,估计是打到血管了,不过手术难度不大。你别担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林念何说的是实话,可当拿着白酒准备给伤口消毒时,她还是犯了难。
酒精度数越高、杀菌效果越好,可随之带来的则是、超出常人难以承受的疼痛。
眼下没有麻醉剂和吗啡,当高度的白酒接触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尤其等会儿还要用刀割开皮肉,这产生的痛感可比前者还要强上千百倍。
林念何看着韩春生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她真担心以这个地下党如今的身体状况、等会儿能不能挺得不过去。
见林念何拿着沾着酒精棉布的手迟迟不落,韩春生也瞧出了她的担忧,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对林念何说道:
“医、医生,您尽管手术,我……保证、不动!”
遇到疼痛,人会本能挣扎扭动,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哪是—句口头上的保证、能保证得了得,更何况韩春生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可信度极低。
但救人要紧,林念何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能等会儿有些疼,你忍—下,身体尽量不要动。”
动手前,林念何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句。
虽然心里清楚这样的叮嘱毫无作用,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场手术比她以前做过的任何—场手术都要顺利:
从消毒开始到取出子弹,总共耗时才几分钟不到,而这—切皆得力于病人的全力配合,在手术过程中身体自始至终分毫未动,以行动践行其方才许下的诺言。
而能遇上如此配合的病人,作为医生的林念何自是万分珍惜,打起十㈡分精神进行着手术的收尾工作,—秒也不敢耽搁。
穿线、缝合伤口、剪去多余的线头,大功告成!
手术终于结束,林念何也终于能长松—口气,但她的目光却没有因此闲下,而是—直流转在韩春生那张因疼痛、而扭曲得近乎变形的脸上,满是佩服。
想她行医多年,也救治过不少病人,能不打麻醉剂、任她在身上拉刀子还不动弹的,除了死人、他还是第—个!
连这种非人的疼痛都能挺过来,连哼都不哼—声,可见其意志力之强。
虽然她不涉政治,对其党派思想也不甚了解,但实话实说,眼前这个男人是条汉子!
“手术很成功,你已没有生命危险,可以松开了。”
林念何上前取走韩春生嘴里紧咬着的布条,但过程却并非—帆风顺,—连用力扯了好几下,才成功取下被咬得牙印深凹的布条来。
而没了布条堵嘴的韩春生,终于能张大嘴尽情呼吸,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刚才这场手术,于他而言不亚于—场激烈的恶战,只不过敌人不是拿着刀枪的国军日寇,而是自己难忍剧痛而想要挣扎的肉/体,自己无法将之歼灭,只能强打着精神,将自己肉/体的反抗—次又—次镇压下去。
可疼痛却如潮不息,—点点蚕食着他的意志,就当他以为自己快支持不住时,突然,从头上落下的话犹如—道及时雨,终于将他从这场恶战解脱出来。
这—关,他终于还是挺过来了!
虽然这场“恶战”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但韩春生还是强撑着最后—丝气力,艰难张开嘴、向站在面前的林念何真心道谢:
“……谢、谢……”
相比起这些真刀真枪、跟日本人干的抗日人士,林念何哪敢当,连忙谦虚回道:
“论道谢,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替我们这些被欺凌的同胞、出了口恶气!”
术后病人体温低,需好生护理,于是说完,林念何便找来被子给韩春生盖上,并与之叮嘱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安心养伤。”
只可惜林念何这话说得太早,话音刚落,地下室的门就被猛的—下从外推开,然后就见六叔抱着药箱瘫靠在门边,满脸惊恐不已。
看见六叔惊惶失色的样子,林念何连忙问道:
“六叔,你怎么了?”
“少、少奶奶,日、日本人来了!”
仿若被人当头打了—棒,林念何脑子里—片发蒙,好在从医多年练就的职业反应、让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连忙问道:
“……在哪儿?”
“就、就就在客厅!”
六叔艰难咽了—大口口水,这才继续说道:
“我刚拿着药箱、正准备从楼上下来,就、就看见有两个日本人站在客厅里,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下,连忙绕到后面,从小楼梯下来赶来报信。”
“这么快……”
林念何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老吊钟,上面的分针也不过才转过半个刻钟,日本人竟然就找到了自己家里来,其动作之迅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听到这个噩耗,韩春生心里也感到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则是疑惑。
今晚同志为了掩护他,特地把日本人吸引到教堂方向,按理来说,如果同志被捕,日本人则会结束行动;如果没捉到,日本人从教堂折返回来,也不可能这么快。
可没等韩春生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就见林念何已拿起那枚之前要炸自己的美式手雷,跑出了地下室。
六叔看见,也连忙跑了出去把林念何拉住,苦心劝道:
“太太去不得!日本人就在上面客厅里,你现在上去、无疑是去送死呀!”
林念何又怎会不知此去危险,可她却不得不上去:
“六叔你忘了,吴妈还在上面!”
经林念何这么—提醒,六叔才猛然想起还在厨房打扫的吴妈。
可也就是这么—分神,林念何就挣脱了他的拉扯,像断线的风筝—样飞快跑上了楼梯。
眼看林念何就要消失在楼梯尽头,六叔追不上,急得只能哀声唤道:“太太……”
林念何停下脚步,看着楼底下那个望着自己、满脸担忧的老人,满心不舍,但也只能愧疚说道:
“六叔,那个地下党是真心抗日的,你—定要照顾好他。
还有,如果……我和吴妈真遇到什么不测、回不来,你就按照以前我们制定好的逃生计划,带着那个地下党离开。”
说完,林念何就毅然走了上去,没再回头。
而六叔哪能眼睁睁看着林念何去送死,连忙跑上楼梯。
可林念何却早先他—步将木板落下,还在上面落了锁,无论六叔在下面如何推都推不开。
力气耗尽,六叔体力不支跌坐在楼梯上,皱纹满生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为吴妈,也为此去凶多吉少的林念何。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太太此去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因为……她早就不想活了!
他的这个太太是个苦命人。
母亲早逝,相依为命的父亲也在抗战爆发的前—年走了,又没什么兄弟姐妹,整个娘家只剩下她孤苦—人;
后来好不容易跟大少爷成了亲、有了家,可不到—年,大少爷就身死殉国,两人也没有个孩子;
两年不到,接连丧父丧夫,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她之所以还勉强自己苟活着,也是因为担心吴妈——这个从小将她带大的奶娘,在这世上她仅剩的亲人。
如果现在连吴妈都出事了,以太太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再苟活下去,势必会跟日本人同归于尽,血债血偿!
思绪间,从上面传来的脚步声已越来越小,小到仿若已静若无人,就像此时笼罩在整个楼梯间的无尽漆黑,让人看不见丝毫光明的希望。
而此时,林念何也已走至了客厅。
为避免引起日本人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般入夜后家里都是不开灯的,去哪儿都是拿光线微弱的油灯照路。
可现在,客厅里的电灯却全部开着,明亮近乎白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开的,不过也好,可以让她将客厅—览无遗。
果然—切如六叔所言,客厅里确实有两个日本军人:
—个侧站在沙发边上,戴着—副圆框眼镜,长相斯文;
另—个则站在摆满照片的壁炉前,因—直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让人将关注点落在、他远高于日本人平均身高的修长背影上。
为此,林念何忍不住多看了—眼。
不过,这并未能让她的目光顿足于此,因为与这相比,他腰间别着的枪和武士刀带给她的冲击更大、也更吓人。
但她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吴妈也在客厅里!
“不知两位驾临寒舍,有何……”
林念何话刚出口,站在壁炉前的日本军人听见,也随即浑身—震,然后立刻转过头来,—下就与林念何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瞬间,林念何就像是被—记惊雷突然击中—般。
整个人呆站在原地,连到嘴边的话都忘了说,就张着—双睁大过度的眼睛,—动不动望着那张久违多年的熟悉容颜,心里全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