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还是第一回由一双手,联想出一个人。
她对这人莫名没有好感,收回视线,轻声敷衍南少溪:“我知道了,我会的。”
南少溪转身的时候,嘉穗拉住他的衣袖。
“哥哥,我冷。”她轻舔被风吹得干软的嘴唇,她的面庞苍白娇弱,眉睫颤颤,看向他身上干净的暗紫色外衫——
“我冷得厉害。”
……
片刻后,嘉穗披着南少溪的紫色外衫,抱膝坐在礁石上等待。
女使梅子本来陪伴她左右,嘉穗说她渴了,让梅子去取水袋。
岸上离海边有段距离。
嘉穗漠然瞧着上涨的潮水,眨眼间就吞噬了刚才她走过的沙地。
她试着放下脚,踩进水里,看海水漫过脚背,涨到小腿。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原来海里的水,和太液池的水,没有什么不同。
没过身躯的时候,一样冰冷沉重,又抗拒般试图将她轻盈的身体托起。
天然的浪潮一重重淹没她的口鼻,打湿的睫毛模糊了视线,耳朵灌入海水,嘉穗只能听见闷隆的雾声洗刷了其他一切声音。
没有手强硬按住她的头,她不必激烈的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她终于可以选择,自由地沉下去。
不再有任何声音,头顶没有讥笑和谩骂,隔着水面,那些狞笑嫌恶的面孔消失了。
嘉穗只能看见一轮明月,清白无暇挂在那里。
骂她野种、妖妃、狐媚的声音也消失了。
只有水声。
无尽的水声,和她的心跳相伴。
嘉穗漂亮的绣满花鸟的裙子飘在海面上,像徐徐展开的工笔画卷,月色照见,粼粼光华。
有人叫她穗穗,嘶哑而惊恐。
岸上的火把连绵的照亮天际。
有水花四起。
嘉穗疲惫地闭上眼睛,被海水浸没的酸涩感,让意识开始剥离躯体。
直到被一双手救起,拥在怀中,带出水面。
新鲜汹涌的空气钻入肺叶,吐出呛在嗓眼的咸涩海水,嘉穗昏了过去。
……
“你明知道她身体才痊愈不久,她要去海边,你就带她去,还把她一个人放在那里。天老爷,那么黑,她一个小姑娘,看到漫过来的海水怎能不害怕,你是怎么做哥哥的?”
是祖母的声音。
祖母的花梨木拐杖敲得邦邦响,语气痛绝。
嘉穗费力睁开一条眼缝,模糊的看见床前几道人影。
祖母,抹眼泪的邹氏,焦急的宋氏,南盈禾,还有跪在地上神情不明的南少溪。
“是孙儿不该留妹妹一个人,都是孙儿的错,孙儿愿意以自身折寿十年换妹妹好起来,祖母不要气坏了身子。”
南少溪抬起头,自责惭愧的神情看得嘉穗恍惚。
还当这个人对着任何人都是铁骨铮铮,软硬不吃,原也有这理亏的一面。
她吃力的坐起,张嘴,嗓子发出大病初愈后嘶哑的声音,算不上好听,“祖母,不怪哥哥,是我自己笨,还当水浅跳下去就能走到岸上。”
几人听见嘉穗的声音纷纷回头,南老夫人又惊又喜的把嘉穗抱在怀里,一边叫着菩萨显灵,一边泪眼模糊的抚摸穗穗的脸蛋。
“以后可不许这么吓祖母了,知不知道,穗穗,祖母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我知道了,对不起,祖母。”嘉穗轻咳,余光瞥见南少溪松了一口气,他脸上的担忧不像作伪。
“不说这些对不起,快快吃药,快快好起来,祖母就算吃斋念佛一辈子也是值得的。”
南老夫人端来热腾腾的汤药,一面看嘉穗喝下去,一面按动手腕上的佛珠,忧心忡忡的道:“等你病好,祖母带你去法灵寺上香,听说那里的大师十分灵验,你今年两度落水,莫非是有水劫?不好说、不好说……”
南老夫人念叨着,又说:“多亏了东苑的贵人,若不是他救了你,我许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嘉穗抬睫,“东苑的贵人?”
她想起那日马车里伸出的手,骨骼分明,透出的血气也是冷淡清逸的,马车的主人,如今正住在待客的东苑。
“正是。”
南老夫人说着,扭头细细叮嘱南少溪,“这是救命之恩,我们南家是知礼的人家,等穗穗病愈,你务必带她登门道谢,菩萨保佑,真是我南家的贵人。”
南少溪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答应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南老夫人怀中的嘉穗。
嘉穗长发垂落,苍白的面孔柔软美丽,因病,呼吸微微急促,生出几分可怜的媚态,她浅浅垂眼,露出秀气的眼褶,嘴唇微张,呵气如兰。
察觉他在看她,嘉穗抬目望来。
如淋湿的金丝鸟,眼波怜润。
“哥哥。”她无声的用口型唤他,笑得无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