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身上被那些碎晶石划出不少伤口,动作大一点就会牵扯到伤,刚刚洗浴前衣服都是路西法帮忙脱的,外衣脱去后,里面就是穿去伺候贝利尔的那件轻薄的衣袍,被划破得几乎没法看,还都是零星的血迹。路西法看见的时候,视线顿了一下,语气仍波澜不惊:“今晚来伺候的那些人里,有你?”
“嗯。”
“有谁碰过你么?”
米迦勒愣了一下,想起宴席上那些纠缠着的身影,摇了摇头。
路西法没再说什么,放他去洗澡了。
米迦勒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松开毛巾露出脖颈和上身的伤口靠过去,堕天使的恢复能力很好,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随着路西法带着白光的手靠近,疼痛也逐渐消失,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路西法又在他的手上轻点一下,亡灵魔法的灰色痕迹也消失。
礼尚往来,米迦勒想起路西法胸口那道伤,就伸出手解开了他领口的纽扣,然后继续往下。
路西法似乎是愣了一下,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用了魔药,没事了。”
米迦勒解开的纽扣已经到了胸腹,他顿了顿,应了一声好,又开始重新往回扣。
一只手不好扣,上两只。刚刚往回扣了两颗,就听到门被笃笃敲了两下,米迦勒刚想起来他用来伪装的项链已经断了,这张脸被人看到不好解释,就感觉到有只手把滑落的浴巾重新拉到他肩上,而主人的声音在耳边平静说:“是贝利尔。”
门被打开了,双手抱臂的贝利尔走进来,他一眼从门口看到了沙发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忍不住挑了挑一边眉毛:“呦,要不我等你们干完一发再进来?”
“谢了,等你走了我们再干。”米迦勒回复得很冷静。他知道他们要谈话,本来想着借着穿衣服的机会避开,却有一只手轻轻从手腕绕过来,扣住了他的手掌。
贝利尔“啧”了一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走进来,没有往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的意图:“别生气,我来只是说个事。不知道你们在地下弄出了什么,地下矿脉对于法术的削弱效果增强了,通讯器失灵了。”
米迦勒立刻想起那个祭台周围满地折断碎裂的冰晶,还有路西法满身是血躺在冰晶中的样子。
虽然不清楚路西法具体遭遇了什么,精神攻击的体现是否一样,但可以猜测哪怕他不来,最后的结果应该也不是路西法被那个石矿吞掉,而是他愤怒地放纵力量粉碎整个城市。
“没找到矿心,要等祭祀。”路西法的话很简短,但是贝利尔露出了很有趣味的表情,随即微微颔首:“是,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他第二次听路西法提到“矿心”。
这种像“心脏”或是“种子”的存在让石矿听起来不像个石矿,倒像个妖兽,或者植物。
说完这句话贝利尔就自行后退了几步:“好了,情况确认完毕,我就不多打扰了。哦对了,我被米迦勒殿下胁迫的时候吐了不少消息出来——他就是今晚摩加撒德送来的小美人,这个没什么吧?”
“没什么。”
“那行,我告退了。”贝利尔轻松几步走到门口,临走前还笑眯眯对米迦勒挥了挥手,表情仿佛在说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再关上门。
门闭合的微响消失,路西法松开跟他交握的手,走开找了件衣服给他。身上的水珠已经被毛巾吸得差不多,米迦勒抓着那件衣服,开始回想从前听过的那些奇怪传说,还有奇异的法器:“……你想把矿心带走?”
“嗯。”
是一件黑色的浴袍,稍微长了一点但问题不大。米迦勒一边心不在焉地穿,一边听到另一个人问他:“在想什么?”
“想些很随便的事情。”米迦勒沉思了一会儿,往后放松地倒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半点不想起来:“假如以后在常用的魔法之外又多出一系解构魔法,就像是从前时空魔法出现的时候那样,会从哪个学校开始设立课程,又会是哪些人最早开始学习它。”
“那你确实想得太远了。”路西法语气淡淡的,他在米迦勒身边坐下,没有被另一个人放松懒散的动作传染跟着躺下,从笔直的腰背到头发都还是一丝不苟的优雅样子:“能让其他属性的魔法失效,又能通过精神控制自由转化为其他属性的法术是阿德厄库西石的特质,但是想通过研究这个特质发明新的术法算痴心妄想,副作用也太明显。”
“什么?”米迦勒陷在沙发里歪头看他,因为一些高度差距,现在路西法看他就是在垂眸瞥他。
“你应该了解,离开这座城超过两天,这里的人会化为黄土。”
“为什么?因为不能离开矿心吗?”
“不清楚。阿德厄库西虽然独特,但能被利用的价值太低。我想知道矿心是否会有所不同,但就算真的能研究出它解构法术的原理,大概也不可能推广。”路西法抬起手放在米迦勒的耳边,像是一个要给他挽碎发的动作,但最后那只手没有碰上去,头发上的水自己慢慢分离出来,又消散在空气中。
他缓缓收回了手。
“你明明知道解构魔法算是禁忌,却好像不怎么在意。”路西法说。
“如果这真的是禁忌,阿德厄库西石还有这整个城就不会被神殿放着不管这么多年。”米迦勒莞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少年米迦勒“父神的事让父神自己操心”的轻松模样:“也就是说有矿心,能长出新的矿,但矿心不是破解副作用的关键。”
“对。最早这个石矿是自然生成的。但后来,石矿的生长已经跟不上城里这些人欲.望的膨胀,所以他们找出了喂养的办法。他们把这个石矿称作神,就把这种喂养当做祭祀。”
米迦勒点点头,摸了摸干透的头发,不再说什么。
他想起冰晶下堆积成山的尸骨,城内被掳来的孩童,不知不觉地就露出一种沉思的神色,他这种时候会种让人不敢轻易打扰的锐利和肃穆。而路西法只是静静看着他,以慈悲和正义著称的天使来到这座城,无需任何人下令他也会让自己肩负一些无形的责任,一些事物的轨迹将发生改变,有些人会被审判,而有些身陷灾厄的人将得到拯救。
他没有接近也没有触碰米迦勒,直到他自己从沉思中回神了,对久等的路西法有些歉意地一笑。
很少见到米迦勒这样轻松没有负担的神态。
他从前跟路西法见面时总是安静得感知不出情绪,明明就在身边,讲话,亲吻,相拥,相互之间做着最亲密的事,米迦勒情绪上却总是淡然的,仿佛两个人总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擅长在路西法靠近时转身离去。
后来他又去过米迦勒在第七狱的府邸,在书房找到了米迦勒当年从第一狱的小屋收拾出的东西——许多年过去,该腐朽的都已腐朽,只留下一些奇特的石子,还有两个杯子。
——杯子把手外侧用着相似但是略有不同的字迹刻着“大麦麦”和“麦麦”。
一些谜题轰然解开。
他拿走了米迦勒放在洗手池旁边的银色贝壳,里面还有那个暴雨的晚上米迦勒留在里面的空间戒指——那些费心选择的书,米迦勒却没来得及带走。
这种银灰色的贝壳大同小异,看起来很常见,路西法问过它的来历,领主府的人说是领主有天捡回来的,具体日期已经不记得了——这也不是特别需要记录的事。
但路西法能认得出这种银灰色的贝壳产自天堂的哪片海。
“你父神送你的礼物,”他说:“除了还原咒和那个贝壳,还有哪些?”
将近百年的分别后,他们能说的东西好像比从前更多。他就这么问了出来,米迦勒也愣住,然后笑了。
他说:“你怎么比我还确定啊……”
路西法没有作答,米迦勒也没有等,自己往下说了:“还有些糖,就送过几次,糖都被我吃了,就剩了个贝壳。”
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这下反而是米迦勒好奇了:“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路西法的反应像是米迦勒问出了什么傻问题:“你不会回去的。”所以这些事也不那么要紧。
无论神殿那位打算用这些传递什么讯息,如果米迦勒会回天堂,这么多年他早就回去了。
但他没有。曾经的天国统帅销声匿迹在各个大陆之间,宁愿做个流亡者,也没有再回天堂。
米迦勒沉默。
他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想说我先休息了,刚想起身,却感觉到肩上微微一沉——路西法的脸靠了过来。他双手环过米迦勒的腰稍微往自己那一侧一带,半个身体就顺势压了下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什么情绪驱使,他整个人就这样闭着眼睛靠在米迦勒肩上,只听得见平缓的呼吸声。
米迦勒没有魔息,路西法也是一个能把魔息收到一丝不漏的人,他这么躺着的时候,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他带来的威胁感。
来自另一个人的重量倒不算什么,他们之间真的太熟悉了。米迦勒一只抬起的手悬在空中,像是犹豫着做什么:比如推开他,或者提醒他室内还有另一张很大的床……但最后他只是如同妥协一般,将手轻轻放在了面前人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