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我失手打碎了你的发明,我赔就是,你何苦不依不饶?”
清月夜间到秋英池边散心,发现桌上有一个奇怪的满是孔的方盒子。她好奇地轻轻碰了一下,结果盒子轻易地碎成了渣。紧接着一个白须老人赶来,抱着盒子,又哭又嚷。
“这是我整整二十年的心血啊。”
“二十年?我看这东西好像什么用也没有啊。要不我给你重新做一个?”
“你懂什么?这是我即将呈给帝星的惩治罪仙的宝贝。里面每一个机关都是我精心制作,不容有丝毫差错。你就这么把它弄坏了!”
“既然你这么宝贝,怎么还随意放在桌上?”
这东西长得如此随便,清月还以为是别人不要的东西。
她不怕告状,只想解决此事。
“我说要赔,你不愿,给你做一个,你也不愿。你究竟想怎样?”
白须嘴角下撇,随着说话的动作,胡子都跟着微微抖动:“跪下,给我磕两百个响头。”
清月瞳孔放大:“你讹我呢?”
“叫你磕两百个头都算少。按日子算,你得整整给我磕六千三百五十二个响头。”
“蛮不讲理。”清月见他如此,不再辩驳什么,扬长而去。
“我告诉你,死丫头,此事没完了。”
白须一身怨气地抱着他的破烂盒子。
烛焰舞动,桌案上静置着一个毛笔架,清月将要取下一只毛笔。
不料面前的门径直被人踹开,她走了几步,举手投足间不带一丝冗余。
“钟姨。”清月站起身,直觉已经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跪下。”她的语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涟漪和情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我不是故意…”
“容不得你解释。”
又是这样,不许人质疑和反驳的权威。钟毓的内心永远隔绝而封闭,冰冷的外壳之下仿佛没有喜怒哀乐。尤其对宓清月。
“不跪。”她掷地有声。
钟毓的目光冷漠如刀,被扫过的人便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钟毓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空气凝重如铅,无法喘息。
“我不…”
话未说完,一阵强烈难忍的寒意渗进骨头。钟毓带着她不容置疑的威严压在她下肢的骨节上。
清月牙关紧闭,面色苍白。
双腿不住地颤抖,弯曲,膝盖完全撞地。
她闭眼,渺小的自尊最终被击败。
“犯错就要受罚,不会因为你是谁的人就能随便逃脱。今日我打你,一给白须上仙赔罪,二给你个教训,让你以后不许再犯。”
钟毓手持长鞭,一共打了她三十六鞭。她不记得白须的表情有多狡黠,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狼狈。只记得钟毓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神色。
“之后是家事,上仙回避。”钟毓没有给过白须好脸色。
钟将军真如传闻,对宓清月这般狠。不仅羞辱她,还亲自将她打成这样,虽然没有给他磕头,他也知足了。
看着宓清月浑身上下皮开肉绽,白须咧着嘴走了。
“你可知错?”钟毓扔出鞭子。
她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哪怕咬碎了一颗牙,也没有喊出一句痛。
“你宁可轻信一个外人,也不听我辩解。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什么也不是。”
清月的眼睛红了:“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连养母也不愿意认她。
她知道这样很不争气,可是心里委屈,仿佛这样喊出来能好受些。
钟毓有一瞬间的错愕:“你叫我什么?”
“母亲。”
清月很期盼能从她身上获得那么一丝的温情。
“啪—”清脆的巴掌声。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能跟静姝比。我收留你,就是对你最大的恩惠,你还妄想什么?滚去练功。”
她心中对她筑起的最后一道墙也一并土崩瓦解。“那你就能对我呼来喝去,随意打骂?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人看过。”
钟毓的手又抬了起来。清月狠狠瞪了她一眼:“钟大将军,只会毒打一个实力远不如你的人。”
钟毓的手停在半空。清月从她身边走过。
钟毓厉声:“你去哪儿?”
“你凭什么管我?”
“你的命是我的,要走必须经过我的允许。”
熟悉的威压又来了。
“你要干什么?”
“不能面对恐惧,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
钟毓知道她最怕什么。
清月呼吸急促,心疯狂地跳起来。
“如果你执意这样,我一辈子不会回来。”
钟毓长袖一挥,清月的世界便沉寂起来。
无声的深渊张着大口降临在眼前,深不见底。
惊慌感在心底迅速蔓延。
清月深吸一口气,想要往后退,人却不受控制般往前栽倒。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闭上眼睛融入那片黑暗,心中的凉意和恐惧,波涛汹涌。
那里,也就是悬崖底下,黑夜中有很多奇怪的声音。他们在吵嚷,在凝视。四周空旷而寂寞,什么都看不见。
头脑昏昏胀胀,快要裂开。
清月俯在地上,浑身都疼,背后的两块骨头尤其的疼。疲倦,无力,又恐惧。她身上不停地冒出虚汗,神志不大清楚。
但附近应该是有一条河的,她听见了水流声。
她想睡过去,意识却残存着,异常煎熬。她慢慢地撑起身子,循声移动到河边。
清月感觉很靠近了,于是伸出一只手。清冽的流水划过她的手掌,心里霎时也宁静了。她将整个身体浸到水里,她的痛觉更加敏锐。
她闭上眼睛,不愿意出去,她有一刻想就这样溺死好了。
夜,彻骨寒冷。
等到天边出现了微弱的光,她看清了岸上,才敢爬上去。
白天里看着,其实没有那么空的。能看见四面的山壁,身旁的河流向前自山隙狭窄处而出。
水太深,洞口小,她废了好大力气游出去,结果外面也是一样的光景。
她接连游出两个洞口,依然没有真正地走出去。反倒像陷进了一个死胡同。
她白日里打坐疗伤,找出路,夜间把自己泡在水里,动也不敢动。
鞭伤在慢慢好转,可是肩胛的骨头时常生锈一般,咯吱作响,好像隐隐约约要长出什么东西。她有时痛得连手臂都抬不起。
可是往水里看,却什么都没有。
日与夜的颠倒轮回,让她心里生出了对黑的恐惧。恐惧越深,那些喜黑的东西就愈加肆无忌惮。
清月睁开眼,拂去身上的泥土,对皇甫茹道:“看到了,又何妨?”
皇甫茹无非想利用清月内心的恐惧,让她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害怕,到现在都害怕。但,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