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清月下山的背影,琰连连感叹。
“怎么有一种送女儿出门的感觉?离别的不舍堵在胸口,眼泪随风而逝,大概分别就是这种感觉。”琰使劲从眼角挤出一滴泪,两只手对着清月的背影颤抖。
君临简直不想承认认识他:“矫揉造作,难怪清月嫌弃你,以后少占她便宜。”
“好。那我能占你便宜吗?”
忽然头顶一记重锤,琰疼得立刻眯眼。君临趁这时闪身消失在了石子路上。
琰用指腹揉了揉头顶,往君临消失的方向追出去。
“又敲我头,看我抓到你怎么收拾。”
将军羽被两个小吏扣押着来到一座很高的宝塔前,宝塔下盘似鱼肚,顶部细长尖利似鹰嘴。
两小吏退下,穿黑衣的引路人走至他身前∶“您眼前的宝塔便是您在九天待的最后一个地方。宝塔内会有十六道鞭刑洗去您的仙髓,二十四根银针褪去仙法,洗业汤池会让您眼盲耳聋,口舌溃烂。当然,您在九天的每一段记忆都不会失去,您不能忘记在世的每一日罪恶。请吧。”
引路人推开门,将军羽跨进去。门大敞着,里面点了一只烛火,朦胧昏黄,可能看不清楚才会滋生更多恐惧。浓重刺激的腥味睁不开眼,还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路。羽海转头,引路人静静候在一边。
刑毕,羽海被两个新的小吏拖出去,扔到一艘旧船上,船尾有个绿色渔网还有个满身酒气的老头,船下是浊臭的黑水。风静静地吹着,静谧、安详,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和妹妹站在船头,轻轻地唱着故乡的歌。
酒鬼一杆子划下去,黑水溅到了船上,他满不在乎∶“这满船星河,可美哉!让我想起一首诗。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一个小吏破口大骂:“酒鬼张,你要划就好好划,讲什么酸诗?黑水弄到老子鞋上了。”
船下的黑水,之所以遭人嫌,是因为脏得什么都有,尸骨,亡魂,小吏们的生活垃圾……
酒鬼张冷哼一句∶“庸人勿扰,痴人不解谜。”
另一个小吏按住他的兄弟∶“算了算了,跟脑子有病的人计较什么。”
酒鬼张是黑水上唯一的船舶人。因为亡魂的脾气大多不好,只有酒鬼张愿意花时间和他们相处。酒鬼张经验老道,性子却执拗。
小吏才算罢了,酒鬼张又在船上唱起了歌,呕哑嘲哳,小吏堵起了耳朵。
羽海尸体般倒在船边,眼睛虽然看不见却慢慢湿了。划了很久,久到天边的云终于变成了五彩,羽海才被扔了下去。
人都走干净了,羽海摸到身边满地的干土。干土生硬地扒在地表上,什么也没有。他一寸寸向前移动,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连个鬼也没有,连棵草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继续爬,继续爬,爬了很久,好像有一天那么久,好像有一年那么久,爬到连痛觉也没有了。他才绝望地等着。
空旷的地面忽然有了个影子。羽海眼盲耳聋,但就是感觉有人来了。
清月来到将军羽身边,查看他的伤势。伤疤惨不忍睹,一行接一行,一刀接一刀,血流干了,与衣服粘连在一起。
这幅场景,让她忽然联想到五年前被逐出师门的师弟,只可惜那次未能救下他,不知他现今如何。
寂静的风从岸边吹来,羽海咳嗽不止,吐出了喉间的瘀血。他喉结滚动,似乎有话要说。
清月将他扶坐起来,喂他吃下琰给的丹药。
“怎么样?”
羽海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你说什么?”
“没事了,多休息几日便好。”
羽海感觉自己身上慢慢有了力气,他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在渐渐好转:“你给我吃的什么?伤这么快就好了。”
清月笑笑:“灵丹妙药。”
他内心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与激动∶“真是好东西,那我的仙力?”
“好自为之吧。”
羽海明白了,再好的药也救不回一个废人。
他注意到身边的环境,睁开眼的世界是土黄色的,且从这里望出去,不生杂草的山一座接着一座,甚至把远处的天色也染成黄的了。听说沧渊的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不敢想他们有多大的勇气能直面这些山。
清月替他盘算∶“如今回九天是不行了,但去沧渊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凭你的本事无论在哪都能闯出一条路。”
羽海深吸一口气,思绪开始明晰下来,他的表情有些紧张∶“我是叛贼之后,你为什么救我?”
清月听出他言外之意∶“你自有你的路。”
“对了,”他手指翻动,在腰间摸索什么东西,“有样东西还请你替我转交给钟将军。”
“什么?”
清月神情放松,已然卸下防备。
羽海抬眼盯住她,他瞳孔间细微的光芒跳跃,缓缓扩张,锁定,逐渐吞噬掉那一份期望。
凤族一脉被歼灭后,后代对他们的所知越来越少,甚至忘了凤族最擅迷惑人心。
“抱歉,清月,我有我的路。”
清月眼前一黑,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