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扈从持信笺从偏门跑入澹云殿,绕过游廊,高低各异的礁石俯瞰零星的几丛花圃。远远地,一人身旁放置水桶,挽袖浇花。
扈从走近,放慢脚步,恭敬驻足,呈上火漆封装的皮质信笺。
那人回过身来,形容大方素雅,眼波清明平和,本是柔婉的五官,但似掺杂一丝冷意。女子放下挽起的袖子,双手接过,认真问了几句,而后淡淡道:“交给我吧!”
囚牛一袭白衣,坐在园中石凳上,轻拂琴上尘埃。那是一樽怪琴——长颈、三弦,方形琴鼓两面蒙着蛇皮,能恰恰搂于怀抱,观其样式,不类琵琶,不似月琴。
他从小痴迷音律,喜爱研制、演奏各色乐器,犹擅上古素女琴。只是许久未能好好弹奏了。
她曾听囚牛援琴鸣弦,宴席之上,众宾欢坐,女娥长歌。琴音引人入胜,她仿佛置身春和景明,柔梢拂面,日暖花开,耳旁涧水泠泠,忽似冥鸿万里,秋云纷堕同落叶,美景恍若归虚无。
鸟鸣幽涧,石缝间,山泉滴落,潺湲成音,飞湍转石,瞬似银河直落九天!涓涓不壅,终为江河,九江八河,澄明如练,万湍腾挪,倾泻入海!
她捏紧手中的信封,犹豫是否过后再行禀报。
俄尔,信笺挣脱束缚,顺着水流,飘然落于囚牛掌间。
贝儿见状,忙屈膝叩首。
囚牛广袖一展,信笺已落于指间。去掉印鉴,皮质信笺舒缓展开,墨水凝聚显形:“蒲牢、赑屃已寻至蓬莱所在,睚眦复出不日而已。”
赑屃为复生睚眦,东寻蓬莱。起先,他不知晓。蒲牢偷走纪炎剑,惹龙后大怒,捅出一方事来。纵然震惊,他也只能附和母亲意思,派狴犴前去寻回。
狴犴字迹赫然在目,行文中又谈及三月前大量东海水族身亡事件,疑似与蓬莱覆灭相关。
附文由老八负屃所书。两日前,负屃从囚牛处得知狴犴捡到块破损的蓬莱石碑,旋即欣然前往协助。其龙身腾云,一日千里,追上狴犴自然不在话下。
囚牛手指紧抿信笺,一行行隐晦的古字顺着他阅读的速度先后出现。蓬莱碑文,约四五百字。碑文下面,附着一份负屃的解读。
蓬莱形成远在负屃出生前,甚至远在龙父出生前,碑文所书之文字、所载之古事,负屃半知半解,无法保证注疏不含任何谬误。
碑文记载的,能让负屃看懂的,乃天地形成后,龙神诞生于世的相关记载。这段是家史,负屃尚未学会游水之前,就听龙父念叨过多次。
寥寥数语,在负屃看来漫长的家史在碑文里不过寥寥数语。仅从这一句能看懂的文字,负屃匹配字形、字义,连蒙带猜,随之破译了少许其他语句。
语句十分破碎,囚牛逐字逐句地研读,直至文末出现“天火”、“罚”的字样。
卧眉簇起,他不可置信地再三浏览、推导,心中疑窦丛生。
“莫非,蓬莱受了天罚?”
三个月前,蓬莱方向出现水文异动,东海族类大批死亡,他派去调查的臣民也无一生还。蓬莱不属四海,不臣天界,倘若它遭了天火,又遭得如此隐秘,很难不让包括四海在内的几方势力多加揣测。
思虑间,外头虾兵来报:“殿下,东北方,天有异象!”
东北界,彤云密布,天火焚烧,雷音沉闷滚动,上达天穹,下达深海。
囚牛不免担心起来。
雷声响了片时,便掩耳盗铃一般,偃然息鼓。
假若,蓬莱覆灭乃天界所为,赑屃一行牵涉其中,岂不危险?眉头拧得更紧,他俯视底下匍匐的众人,愈发惴惴不安。
天空阴沉暗淡,漂浮不少灰蓝云絮。海面骤然腾起数丈高的水花,一条通体剔透、明黄如金的巨龙,龙身翻腾,绝云而去。
水花被捎带至半空,力尽,而后簌簌落下。
龙翔西北,至章尾山。
山崖旁,一方仙人着金缕,彼方仙人着赤衣,二人手中各执一子,相对而坐。
囚牛落地叩拜,遵上首右座赤衣仙人为“龙神”,另一金缕仙人为“父王”。
龙父敖璋冷然瞥了一眼,手中棋子落到白雾萦绕的棋盘之中,不发一言。反观赤衣仙人笑着开口:“囚牛此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