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好大，这家的，那家的；黑色的，白色的。人人都比她更高大，黄瑶习惯用笑容伪装，直到现在，她突然不想强撑着乖顺的表情，也不想挑起温婉的仰视目光。

她有点想哭。

黄翠翠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擦眼泪，说话的舌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不疼的。”她将奶茶蛋糕提起来，陪着她走出林荫路，“这些年辛苦瑶瑶了，真的对不起，妈妈以后再也再也再也不会离开了！这回是真的！”

“你真的说真的吗？”

“我真的说的是真的！”

“那……妈妈，那你以后有事，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好呀，以后有事，咱们一家子共同面对。”黄翠翠梳理着瑶瑶的长发，移开这个话题，转而好奇道，“人好多啊，我进来的时候还登记了，你们学校有什么活动吗？”

“今天有领导过来视察讲话。”黄瑶的室友也找过来，解释着，“要求学生会出人过去，刚在里面坐了两个半小时的牢，出来还得写稿子。”

“噢，那这领导怪不是东西的。”

克功楼正门大开，几个显而易见的便衣行动起来，西装革履围着行政夹克，一堆人乱中有序，慢慢踱步而出，黄翠翠站在树荫下，远远地望着。

她眯了眯眼睛，视觉中心聚成一个灼热的点，凝眸长观，仿佛钉死在那个身影上。

赵立冬如芒在背，浑身发起白毛汗，蜘蛛般敏锐的直觉命令他转头搜寻危险来源，他原地站住，周围的恭维也在那一瞬间静止。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墙和镜头，从树影的缝隙间，他瞥见了那个女人。

她好像张了张嘴，又似乎动了动唇。

【下一个就挖你的祖坟，我说到做到】

镜托顺着油滑的鼻梁皮肤下坠，赵立冬扶正眼镜，突然发觉鬓边已经起了一层细微的冷汗。

王秘书适时出声提醒道：“领导？”

“好，走。”

黄翠翠其实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他心虚的臆想，她早已陪着女儿和她的小姐妹走出树下那片阴凉，步入暖融融的春光。

*

没人会拒绝探望女儿时顺便带奶茶桶和一篮子精致小蛋糕的姨姨。

“不知道你们今晚有没有约，要是不忙的话，阿姨今晚请你们吃个饭，好吗？”

“哎呀！谢谢阿姨！”其他三个小姑娘乐呵呵地接下，“妈，不是——阿姨，这多破费啊，怪不好意思的——咱们今晚几点走？”

众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黄翠翠坐在中间，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

果然，上了年纪就要多和年轻人在一起，吸收一下优秀聪慧且朝气蓬勃的女大精气。

她在听涛酒楼预定了六人包间，等瑶瑶和室友结束了晚课便去校门口接人，一个个白天还容光焕发的学生，此时显得有些气血不足。

不愧是双一流高校，课程安排这么紧。

瑶瑶的马尾一晃一晃的，上车就瘫了，但是嘴还有力气，对待宰海鲜来说可怕得很：“我可以独占一锅蒸汽海鲜全家福！”

“管够的。”

“诶，对了妈”瑶瑶坐直，“我爸——”

“呃啊……”

黄翠翠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发出干哑而尴尬的鸭叫声，随即又欢乐起来：“下次探视，咱们一起过去，吓不死他！嘿嘿！”

另外三个室友坐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聊起学校，说起课程与考试，时而悄声八卦，顺便口头键政：“之前报道的，反贪局局长受贿被查，怎么没动静了啊？”

“会计一班的团书记，听说她爸被叫去谈话了，不知道有没有被放出来呢。”

“诶呀，现在还没回家的话，估计是完蛋了……黄金藏坟里，可真行，好大儿，孝死爹了。”

“龚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不是算过命？说他110岁的时候金梁上房，高官盈门，拍出人生照片。”

后座中间的圆脸小姑娘张口就是段子，看大家这么捧场地拍手大笑，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来两个更地狱的。

黄翠翠的手机嗡嗡振动，圆脸女孩儿暂停了嘲讽，等着黄阿姨先忙。

黄阿姨仔细看了一眼手机号码，直接挂断。

五分钟后，瑶瑶的手机响起。

“嗯，我妈——在我旁边……她在开车呢……好吧，那我问问。”

瑶瑶把手机举过去：“妈，钰姐的电话。”

黄翠翠无奈，脑袋平移几厘米，耳朵贴过去，干巴巴地问候了两声。

孟钰一嘴的做贼心虚：“翠翠姐，我爸……”

她立刻坐直身体，悄声给瑶瑶送唇语：“快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