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听我讲明事情经过,一点都没感到惊讶。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吴梅芳外面有人,只是没有告诉我罢了!妈妈说眼不见为净,洗洗为干净!
“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回家!”我说。
“回家?你说得轻俏!你的户口已经迁出去了,而且给了人家五千块钱,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弟弟不知何时从房里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
“陈老师,您好!您不爱我,您的弟弟爱我!我们在一起十多天了!”不是冤家不聚头!以前的学生邓美丽现在竟然成了我的弟媳。
我啼笑皆非,跟吴梅芳结婚一个多月,五千块钱没了,户口也迁了;弟弟有了女朋友,不要我回来了!
我越想越气,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找到法律服务所,要求与吴梅芳解除婚姻关系,同时返还我的五千块钱!
工作人员十分热情,他们耐心地听我讲完事情经过,并且仔细做了记录。最后让我交五百块钱服务费。
我哪有五百块钱?可是想到交五百能够要回五千,我到中学向宋兵借了五百块钱,然后交给法律服务所。工作人员给我开了收据。
在父母家呆了十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到服务所询问。工作人员说他们给吴梅芳发了三次通知,吴梅芳不到场,他们也没办法。他们劝我向法院起诉。如果给钱,他们也可以做我的代理律师!
“算了,我不找你们了。我自己上诉,五百块钱还给我吧!”
“还钱?我们已经为你服务了!吴梅芳不要我们调解能怪我们?如果大家都象你一样,我们律师喝西北风?”
“你们送三个通知就要五百块钱,心也太黑了吧?”我说。
“五百块钱还是少的!别人打离婚官司起码几万!你给我一万,我保证帮你要回五千块钱!”所长胸有成竹地说!
我无话可说,气急败坏地回到父母家里。我向弟弟借了三百块钱,又来到上海民星路菜市场。
李学明死后,他的自行车电子称都不知哪里去了,不过摊位及租住房还在。我跟市场管理处及房东打了招呼,承认挣了钱给摊位费及房租。他们答应后我又到旧货市场买了一辆自行车一根杆秤,然后象李学明一样到批发市场买菜。这时候,我身上只剩下八十块钱!
目睹李学明惨死,我一直慢慢骑车,遇到红灯立即下车。别人一天挣一百,我挣五十、六十。除去摊位费、房租、开销,每月也没有多少剩余。到年底,大约挣了五千块钱。
因为年初跟吴梅芳没有离得成婚,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我强装笑脸回到家里。吴梅芳一言不发,她从房里找出一本离婚证书给我,只见上面写着:
申请离婚,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双方自愿离婚的规定】,准予登记,发给此证。
原来我走后半年音信全无,吴梅芳也找法律服务所要求离婚。所长收了她一千块钱,然后将我们两个人的离婚申请放在一起,就算是协议离婚了。所长热心地为我们到乡政府领了证件,我也没时间谢谢他了。至于五千块钱,人家陪我睡了一个多月,我也不好意思再要了。
从此,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的户口还在吴梅芳村里。我找大队书记要宅基地,哪怕搭个草棚住住。书记说他成天动员村民拆迁,嘴巴说干了都没人听!你现在还想要地建房?没门!
我问小区房怎么卖,书记说小区房不卖!如果拆迁安置的话,可以面积换面积!你一个平方没有,我拿什么给你?
书记说得有理,我竟无言以对!除了去上海卖菜,如皋已没有我的安身之地!
二十年之前,每月挣两千块钱,那简直是天文数字,因为万元户很少。现在菜价并没有提高多少,利润还是那么多,两千块钱吃住都不够了!在上海近二十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可还是没有多少积蓄。
去年初,父亲得了肺癌,妈妈脑血管阻塞,弟弟看了不少钱。弟弟说父母养了我们两个,医药费应该共同支付。听他说得有理,我将仅有的三万块钱都给他了!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时候,我们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刻,我总是担心,怕母亲走上自寻短见的绝路。每当我打工归来时,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直到听到母亲的回音,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有一次回家已是傍晚,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栏、磨房、厕所里去寻找,都没有母亲的踪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得大声哭起来。这时,母亲从外边走进来。母亲对我的哭泣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问我为什么哭,我含糊其辞,不敢对她说出我的担忧。母亲却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不会去的。”
母亲的话虽然腔调不高,但使我陡然获得一种安全感和对未来的希望。
今天,当我回忆起母亲这句话时,心中更是充满了感动,这是一个母亲对她忧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尽管母亲已经被阎王爷叫去了,但母亲这句话里所包含着的面对苦难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
我曾经从电视上,看到过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画面:以色列重炮轰击贝鲁特后,滚滚的硝烟尚未散去,一个面容憔悴、身上沾满泥土的老太太,从屋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箱子里盛着几根碧绿的黄瓜和几根碧绿的芹菜。她站在路边叫卖蔬菜,当记者把摄像机对准她时,她高高地举起拳头,嗓音嘶哑但异常坚定地说:“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即使吃这里的沙土,我们也能活下去。”
老太太的话让我感到震动,女人、母亲、土地、生命,这些伟大的概念在我脑海中翻腾着。使我感到一种不可消灭的精神力量,这种即使吃着沙土也要活下去的信念,正是人类历尽劫难而生生不息的根本保证。
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我看到了许多因为饥饿而丧失了人格尊严的情景,譬如为了得到一块豆饼,一群孩子围着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学狗叫。保管员说,谁学得最像,豆饼就赏赐给谁。我也是那些学狗叫的孩子中的一个。大家都学得很像,保管员便把那块豆饼远远地掷出去。孩子们蜂拥而上,抢夺那块豆饼。
这情景被我父亲看在眼里,回家后,父亲严厉地批评我,爷爷也严厉地批评我。爷爷对我说:“嘴巴就是一个过道。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何必为了一块豆饼而学狗叫呢?人应该有骨气。”他们的话,当时并不能说服我,因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并不一样。但我也感到他们的话里有一种尊严,这是人的尊严,也是人的风度。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我的母亲教育我,人要忍受苦难,不屈不挠地活下去:我的父亲和爷爷又教育我,人要有尊严地活着。
我现在没有老婆,没有车子,也没有房子,但我不少别人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