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都停留在了脸颊上，世界仿佛暂停了一般。红雨整个愣住了，神情茫然、无措，好像连这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要是真的听不到，该多好。

玄都伸手揽上的她的肩膀，心疼地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却被红雨一把甩开。她猩红双眼，死死地盯着玄都。

对玄都骗她的愤怒，对自己没有记住诛杀阵相关记载的后悔，还有马上失去眼前这个人的巨大恐惧……

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仿佛要把她吞噬。

她想都没想，双手交叉抬起，想要调用法力。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留下玄都，哪怕所有的法力都用尽了也没关系，哪怕真身毁了也没关系。

可交叉抬起的手腕却被玄都一把攥住，他的拇指在她手腕皮肤上无意识摩挲着，明明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可说出的话确实无情又残忍，就像是一种威胁。

“红雨，你留不住我的。但是，你的真身在我的骨血里养了三百年，等我身死魂灭，你的真身就是我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如果你毁了真身，非但救不回我，还会毁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痕迹。”

玄都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你舍得吗？”

轰——

红雨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要炸开了。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还有一丝隐藏的无助：“玄都，你……威胁我？你用你自己，威胁我？你宁可威胁我，也不肯让我陪你？”

他算计了她。他算计好了一切，甚至算到了她的所有想法，只为威胁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魂魄已经不在了，只是一道虚影，身体里的心脏，明明也即将停止跳动。可玄都还是能感觉到心底的刺痛。

他的确算计了她。他读过许多书，通晓许多知识和道理，但他从未以此为资本做过什么谋划。不想此生唯一一次算计，竟然是为了将自己最爱的人算进去。

可是，他是真的害怕了。

红雨单纯、烂漫，却也是个有些极端，甚至近乎偏执的人。

三百年前，他低估了她的偏执，自以为可以哄骗她躲到祝灵山上，即使她会因为自己的死难过一阵子也不要紧，他的红雨，依旧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羽化登仙。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红雨这样一个有着极致爱与恨的姑娘，怎么可能任由他魂飞魄散，然后自己位列仙班？

这姑娘很轴，认准了什么便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做。当年她可以撕下一魂一魄去寻他的散魂，又将自己化为鬼妖追杀赵生慈为他报仇，如今若是他再次死在她面前，玄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更狠的事。

三百年前，他的魂魄已经亲眼看到了在他死后，红雨歇斯底里的疯狂。所以这一次，他只能将红雨算计进去。

算计着，让她活下去。

他看着她受伤的眼神，无助的样子，狠了狠心，道：“红雨，你在世间走了七回，应当明白，殉情不是一件美好和明智的事。我的□□会彻底死去，我的灵魂已经消散，从此无知无觉，我不需要你陪我一起消失在天地间。”

玄都拭去她眼尾的泪珠，轻声道：“别忘了，我留了一丝痕迹在你的真身里，我会陪着你，看你自由自在地行走世间，或是回到青羽神女身边，亦或是有朝一日羽化登仙也好。总之，无论你选择怎样活下去，我都会陪着你。”

玄都的身体愈发冰冷，玄都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直到一阵风卷过，他彻底消失不见，连带着因他存在的白豆豆的尸身也跟着消散，一并化为尘埃。就连一丝纪念，都没有给红雨留下。

红雨独自站在原地，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就这么站着，似乎他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她以为自己会疯，可是没有。相反，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无知无觉。

玄都后来和她交代了许多事，无非都是在告诉她怎么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红雨痴痴傻傻地听着，没太记住。

她只记得，最后的最后，玄都俯身在她唇瓣上印下一吻，唇齿碰触间，他低声呢喃了两句话。

“我爱你。”还有，“活下去。”

太阳缓缓移动，夕阳红彻天地，城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而她一个人，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