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这酆都城,一年到头,日日热闹非凡。
阴间鬼物群集于此,开市迎客,挂牌叫卖。三街六巷张灯结彩,笙歌鼎沸。张罗生意的、秀杂耍的都有,看客熙来攘往,人潮川流不息。
魏灯被人流推挤着向前,正寻思着如何打听地府所在。
这时,她腿边有一只冰凉的小手将她从“鬼”海里拉了出来。
魏灯一时不察,却也不欲甩脱,任由这手将自己扯去了巷角,这才抽出空来粗略瞧那人了一眼。
但只这一眼,便使她猛地后退了一步。
那只鬼表面看不出年纪,因为它长得根本不是个人脸,甚至根本没有个人样。
此鬼身长十余尺,当中九尺都是它的头。其身形矮小似三岁幼童,却长了这么一个比一整个人还大的脑袋,挤压在身子上,只能用手托着,防止摔倒撞地。
魏灯乍一眼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身子在哪,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肉球。
球上还长满了大块的、肿起下垂的肉瘤,挨挨挤挤,疙疙瘩瘩的,像个涨大了数十倍的河鲀。寻常人见了,只怕要觉得反胃。
“客官莫怕。”那大头鬼嘴里像塞着东西似的,声音鼓鼓囊囊,“别看俺样子吓人,俺可不是坏鬼。”
说着,他指了指二人身侧一家商铺。这店内装潢精美,雍容华贵,一看就不是她这样寒酸的鬼能进去的店。
“俺看你面生,想必是初来乍到,可要进去一观?你想要什么,这里都有得买!刚来我们酆都报道的新鬼,没一个能错过我们‘奇宝阁’的!”
又来?
魏灯扶额:这鬼界的鬼都如此致力于招揽生意的吗……
她摇了摇头,本欲拒绝。
“哎,”那大头鬼拉住她,又道,“客官这脖子也该找个东西遮一遮才是,成天露在外边多难看呀,当真不再考虑考虑吗?”
此话一出,还真叫魏灯动了心。
鬼知道她一路下来逢人被问了多少次这陈年旧伤的由来,总得费点口舌掩饰过去,别提多烦人。
她回身问:“能遮?”
“能!自然能!”大头鬼吹嘘道,“俺们奇宝阁要啥有啥,这点小事简直不在话下!哪怕您是缺了只眼睛俺们也能给您补上,保管不留下半分痕迹!”
“那……”魏灯犹豫着说,“你们收钱么?”
大头鬼顿了顿,“嘿嘿”笑道:“那自然是不收的呀,今日鬼节,全城免费!尤其像您这样的新客,即便不是中元,头一遭来,甭管做多贵的花式,都是不收费的!贵客,我看您这伤口颇深,缝是缝不起来了,你是打算只补层皮呢,还是再补些肉啊?”
魏灯:“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一脸茫然,“有何区别?”
大头鬼道:“只补皮最是容易,也最为便宜,但那伤口仍在,只可遮遮表面,还易脱皮;有肉泥便好多了,可将您伤处所缺填满,重新捏块完好无损的出来,任是千里眼来了也找不见一丝疤痕!”
魏灯听着奇怪,心里直犯嘀咕,“那肉是……”
大头鬼理所当然道:“人肉啊。”
魏灯登时虎躯一震,“不不……何必这样麻烦……如若可以,你替我找块麻布来挡一挡便好。”
“啊好、好嘞。”大头鬼托着他笨拙的肉瘤头慢吞吞地往商铺里走,“客官请随俺来!”
“劳烦了。”魏灯迟疑了两下,还是踏了进去。
岂料她刚准备跨过门槛,“啪”地一鞭子便打到她面前,阻了二人的去路。
大头鬼被这鞭子吓得一晃,差点没稳住身子。
这眼熟的青藤鞭……
魏灯一偏头,便看到姜灵韫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道:“好你个大头鬼,想把人拐哪儿去啊!”
那大头鬼立刻道:“拐什么拐!客官您可不要血口喷人!啊呸,血口喷鬼!”
“嚯,嘴硬?”姜灵韫叉着腰,从布袋里掏出一本册子,好笑道,“你以为本小姐出门不做功课的啊?‘酆都有鬼头长九尺,身似侏儒,坑蒙行骗,盗劫采掠,十恶不赦,为鬼所恶也’,你敢说这不是你?”
姜灵韫一把将那册子盖到他头上。
那大头鬼体型笨重,“哎哎”两声,一屁股栽倒下去,叫道:“大胆!你你你是哪里闯来的毛丫头!”
“呸!”姜灵韫踹他一脚,抵在那肉瘤上,直疼得那大头鬼呼爹喊娘。
“我是你太祖母!”
而后,又对魏灯道:“你是不是傻呀,人生地不熟的就敢跟他进去?!”
魏灯窘迫道:“抱歉抱歉……”
谁料得到这开在大街嘈杂之地的也能是个黑店?真真是防不胜防。
姜灵韫大为无语,而后,二话不说,将商铺前一道轻飘飘的白纱帘撕了下来,递给她,“呐,将就将就。”
魏灯:“嗯?”
“我都听到了!”姜灵韫道,“盖盖你脖子上那东西吧!不然出个门要吓死谁啊!”
“那便多谢了。”魏灯坦然接过这条白纱,当头巾般半披在脑后,围着脖子绕了两圈。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姜灵韫道,“之后再有人问起,便说你是大漠北狄国之人,想必也没有人会怀疑。”
魏灯笑了笑。
在这吃了个瘪,魏灯怕姜灵韫不肯放过那鬼,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便先行拉着她离开了。
大头鬼肿着个脸望着两人渐渐离远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人没骗成,反倒赔去一条珍品轻云纱又挨了顿打。
……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