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灯叹了口气。
但这鲛人灯火早已熄灭,似乎还被一股神秘的气息笼罩在其中,像是一道……封印。
“你得到此物时,它的灯芯还燃着,是吗?”
“嗯。”刘沅漪垂着头,“但就在前两日,它突然无端熄灭了……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魏灯无奈道:“你可知这是违天悖人的大罪?祭生灵,炼邪神。足足三千多人的性命,足以让酆都将你下入十八层地狱。”
刘沅漪缄默不语,眼神中透出一片死寂。
半晌后,她痛疚道:“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愧对于刘其洲。”魏灯一针见血地点破她。
“我……”刘沅漪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可知当初在那术士识出我身份之时,我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我迫不及待地想将催促那方士赶回去,想让他抓住刘其洲,好把我放回去。”
她问:“很卑劣吧?我那时竟恨不得让他死。甚至想,他死了,阿爷便只剩下我一个孩子……我的日子是不是便会变得好过一些?”
魏灯拧着眉头,面色沉重地看着她,“之后你是不是还想,既然总归都是死,为何当初不就此承认自己就是刘其洲?若那时你一口咬定,也不至于还将他的命也一并赔了进去,对不对?
“你觉得只要自己做了这个替死鬼,刘其洲便不会遭受牵连。因此,你总想尽你之力补偿他,不愿让他人发现他所造下的孽……”
“我……”刘沅漪抱着头,屈起腿,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可是刘沅漪,”魏灯柔声道,“人活着呢,莫习惯总将他人的悲喜放在心上,从而忽略了自己。求生之举乃人之常情。你是个好孩子,却宁愿给自己戴上太多的枷锁……若实在进退无路,自私一些,也不是坏事。
“何况,你本没有替他人赴死的义务。你若真在那时死于方士之手,那才是真的可悲。”
“你说的,我都明白……”刘沅漪道,“或许是我太作茧自缚,太希望在摆脱那个可恶的父亲之后,还能和刘其洲回到从前。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唯一的亲人。倘若最后这世间只余我一人,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
“天地广阔,还有许多地方你不曾见过。不若试着放开脚步,在前行中慢慢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魏灯说,“来日方长,总会找到的。”
“来日方长……”刘沅漪喃喃着,苦笑道,“我铸下滔天大错,还能有重来的机会吗?”
魏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此生已犯杀孽,自当被押入冥府,受地狱极刑折磨,可还不至魂飞魄散。待你三魂七魄洗去业障,饮了孟婆汤,依然能再入轮回。”
刘沅漪没有反抗,道:“我今生有罪,来世也必然受苦,不会有好命格……”
魏灯沉默了。
刘沅漪抬头问:“我能跟着你吗?”
魏灯笑道:“你想跟着我?做什么?”
刘沅漪道:“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魏灯无可奈何道:“可我也不过是只孤魂野鬼,连自己家在哪儿都找不着。你投胎成人,莫非要和我一起睡棺材啊?”
刘沅漪直勾勾地盯着她,表情莫名有些委屈。
魂魄转世便等同于重获新生,过往记忆随着轮回一并消除。在世人眼中,便等同于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了。
所以,魏灯素来不肯对人许下这样的承诺。
那是对这个人下一世的不公。
但刘沅漪似乎实在执着……
魏灯思量半刻,终于还是松了嘴,“那……待你长得稍大些,我再来寻你一回,可好?若届时你确又入苦海,我定不会放任不管。”
但若到时见这孩子喜乐无忧,她也必不会再加干涉了。
“好。”刘沅漪果然笑开来,认真地说,“你答应了我,我便会记得你,下辈子也不会忘。我会等着你的。”
魏灯不由失笑。
孟婆汤一碗入腹,任何前尘往事都将忘干净了。
什么前生因果、再续前缘,都是空话。
她站起身,收起鲛人灯,驱散了结界。
弥天血雾再度围绕过来。千奇百怪的死魂在城中幽幽地晃荡。
魏灯目光飘远,低低地应了声:“好”。
而此刻,城门口的方向倏然亮起了火光。
周遭百鬼舞着双臂游来游去,一阵嘈杂。
“苍天呦,咋走水啦!”
“烧鬼啦烧鬼啦!快叫上三姑四舅的别往城门那儿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