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几乎刻进了他的脑子里,这辈子都没法忘。
哪怕肉身尽毁,唯余枯骨成堆,他也没法忘。
刘沅漪……
他在心中把这个名字默念了数遍。
“你还敢……”刘其洲圈起蔼蔼黑雾荡开那白袍道士气贯长虹的一剑,对着城下一片澎湃的火海嘶吼着,“刘沅漪!你在哪儿!”
“给我出来!”
“滚出来!!!”
然肆虐的火光在长街上连成一条金红色的长龙,压根分不清其中谁是谁的脸。
吼叫声中,刘其洲停止厮杀。只见他眼中赫然渗出血红,不顾一切地朝向无尽的火海跳了下去!
那道长见此情形,伺机拔出拂尘,跃下城楼,就在半空中箍住了刘其洲的脖子!
刘其洲双手紧抓着脖颈上的拂尘,竟在那白鬃毛间瞥见了一道金光闪闪的符文!那符文控着拂尘蓦地缩紧,死死卡在他脖子上,几乎要崩裂开来。
“滚!”他撕心裂肺地喊,“去死!去死!!!”
随后,如在人群中瞅见了谁似的。他攥了那拂尘没两下便松开,一手用力朝前伸着,向着那蒸腾向上的火焰,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
魏灯抬头,顺着刘其洲手指的方位,慢慢瞥向了自己身旁的刘沅漪。
刘沅漪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墙头少年那带着恨意与恐惧的眼神曾潜藏在她的记忆中,侵入了此前十二年每一个夜里、令她胆丧魂消的噩梦。
像一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恶鬼。
不过有些事情,逃避太久,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
“……”刘沅漪唇角动了动,攥着拳,面朝着漫天大火走了进去。
……
十二年前——
彼时刘沅漪还是个年仅八岁大的稚子。弟弟刘其洲也不过六岁光景。
那日有位云游的方士行经此地,听闻城东刘家有双孩儿,其中一个正是于阴年阴月阴日呱呱落地。
他大喜过望,提着一袋金银便赴去了刘家。
刘沅漪那时头一回见到生人入自家屋中——平时城里街邻尽是不待见他们家的,见了就躲。
她觉得新奇,便忍不住贴到门边听他们说了什么。
女孩手扶在门板上,听见屋内隐隐传来方士的说话声:他似乎在屋里掂着银钱。那钱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太惹人耳馋,隔着门板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家小儿命格不好,易招鬼缠身。往后即便平安长大了,也发不了财,中不上举,还克兄弟姊妹,克爷娘,克祖宗!一家子都恐有血光之灾啊!”
“哎呀,是是是……”刘跛子的语气有些为难,“可我老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把他送走了,那我咋办呢?”
“这还不简单?再娶个呗。”那方士道,“再不济就去哪个犄角旮旯里捡一个回来,谁的儿子不是儿子!你捡回来的不就是你的?”
刘跛子颇为犹豫,“这儿子哪那么好捡。”
“唉,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但贫道真心奉劝你,”方士拿拂尘甩了甩,指着他道,“你要留着他,不出三年,他就能把你给克死咯!你忘了你那糟糠之妻最后是何等下场?”
刘跛子搓着手,大惊失色。
方士接着煽风点火,“她就是命不好,生出个这样的儿子。你还真以为你那几拳能给她打死啦?好好一个大活人,摔几下揍几下,顶天断根骨头,还能要了命不成?还不都是被你们那儿子给克的!这女人一受了伤,便易受邪祟侵扰……嘿,刚巧那孩子就是个天煞孤星,身上的邪气一进体内,那人不就没了?可不就克死她亲娘了吗?否则,你媳妇儿也不至于就这么断了气,还白添进去一笔棺材钱。飞来横祸啊!”
刘沅漪紧紧握住了拳头,止不住手抖。
当年,阿爷把她和弟弟推到小篱笆院里,不许她进屋去。
也是如今这般一墙之隔,她抱着刘其洲哭着站在门外,听着母亲的惨叫声在屋子里渐渐弱下去,从此再也没了声息。
最后只从屋子里抬出来一具头破血流的尸体。
时过境迁,那日的惨状,却仿佛在她心头生生切了道口,恐怕一辈子都会记得。
她气的跺脚,却不敢吭声,怕被阿爷发现,还怕被正在泥地里玩耍的弟弟瞅了去,只得把喉间涌起的一股腥甜咽了下去,暗暗揉了揉眼睛。
刘跛子听后倒是醍醐灌顶,竟丝毫无要反驳的意思,“怪不得!我说那回那娘们怎么这么不禁打,平日里她下个地都累不死的……怪不得,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即便是大煞之命,终归也只是个孩子。”方士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若信得过贫道,便将他卖给我,保管能让他活到成年。说不准还能得上天庇佑,为他脱胎换骨,度他成仙!”
“这……”刘跛子听后又有些犹豫,“一个天煞孤星,能值多少钱两啊?”
方士在他面前比了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