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栩本就不是什么硬气的性子,现下胸口仍沉沉作痛,双颊连带着耳朵更是被压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只余下针扎似的刺感。
刚才被击倒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已经开始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成婚生子的瞬间。
他觉得如今的苏翎,仿佛彻底变了个人,若是自己依然和她对着干,她怕是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苏栩思及此处,哭嚎了两声,涕泗横流哀哀求饶道:“妹妹,为兄错了,为兄当真错了,你还是先让这位女壮士收收神通吧!”
“错哪儿了?”凌玦此时起身坐在登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我当初就不该阻拦你,你想和离的时候我就该让你和离,那卢家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当初就不该嫁过去,姓卢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鸟,老的不要脸,小的二皮脸,上梁不正下梁歪。”苏栩一股脑把卢延逯一家贬了个彻底。
“还有呢?”
“还有?”苏栩绞尽脑汁给自己列出罪状,“还有我不该同你动手,我不该找你要钱,我不该...我还有什么不该,我什么都不该,呜呜呜我错了妹妹,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不能对我下死手啊。”
“行了,别嚎了。”
苏栩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玦在他脸上丢了个杏核,冷脸告诫道:“我告诉你,你最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该自以为可以做我的主。
“我想和离就和离,想把银子给谁就给谁,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你那芝麻籽儿似的脑瓜子别老想着对我指手画脚,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凌玦起身,拍了拍镖师的肩,笑道:“盛黎姐,辛苦。”
“哎,苏娘子客气,都是应该的。”
盛黎也同她笑笑,又在那男人脸上碾了两下,这才将脚移开。
她们镖局的生意原本不太景气,她已经开始考虑着转行去卖艺了,没想今日接了这么个活计,比走镖轻松不说,还不用跟时不时出现的山贼打交道。
这位雇主更是出手大方,走三趟镖都比不上护她半月得的银钱。
总之护镖也是走镖,护人也是走镖,镖局里的其他小子都眼红得要命,巴不得自己顶上,只是人家点名要女镖师,他们想抢都抢不来。
上工后好不容易出了一次手,面对的还是个见风就倒的小趴菜,哪还有比这更容易的活计呢。
苏栩终于得了自由,仰头便见一肩宽如门的伟岸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登时一个哆嗦,揉着脸躲到了门边,嘟囔着:“谁辛苦啊,我才辛苦吧。”
凌玦见他作势要逃,立刻用目光示意盛黎上前,将他的去路挡住。
“你先等等,还没说让你走呢。”
苏栩被提盛黎溜着领口,拎到了凌玦面前。
他心有余悸,无力反击,哭哭啼啼地求饶:“妹妹,我的好妹妹,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也不敢管你了,你就让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来烦你了。”
“怎么,不要钱了?”凌玦抬眉反问。
“不要了不要了。”苏栩连连摇头。
凌玦却啧了声,道:“这你就不对了,我也没说不让你要钱啊。”
“......啊?”苏栩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那他刚才挨的那顿打算什么回事儿。
凌玦笑道:“你找我要钱是要不到了,怎么不去找别人试试呢?”
“哦!我知道了!”苏栩这回倒是反应得极快,但仔细一想,又有些犹疑,“可是...可是那姓卢的说,他把赏赐都给了你......”
“你不去要一要怎么知道呢,”凌玦起身拍了拍衣襟,“走吧,到时能要到多少,那都算你的本事,我也不跟你抢。”
前往卢府的路上,苏栩也算是占了点光,跟着凌玦坐上了马车,总算是不用自己跑了。
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转变,这妹妹过去只是脾气有些倔,但那也只是对自家人而言,她嫁去卢家后,即便他们对她百般刁难,还不是乖得像个鹌鹑一般,但现在嘛——
他有足够的证据怀疑,只要给她合适的机会,她是会屠了卢家满门的。
凌玦一行来到卢府后,门房见来人是自家夫人,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再加上她身边还跟着个极为健硕的镖师,他掂量了一番,自己在她手下定活不过三招,就这么愣愣地放了他们进去。
进了正堂后,并未见着家里的主人,只有几个侍女候在一旁,凌玦给苏栩递去一个眼色,他立刻会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妹夫!妹夫你在家吗?”
侍女小厮交头接耳,有人急匆匆地向后院跑去。
半晌,卢延逯阔步而来,见着苏翎果然如下人所言,正在正堂等着他,不免唇角微勾。
这大舅哥平日里不怎么靠谱,这次倒是终于有了几分本事,还真把她带回来了。
他又转念一想,不,这事只怕还真不是苏栩的本事,过了这几日,那镇国公应当是已经对她失了兴趣。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天她气焰那般嚣张,还以为当真傍上了国舅爷,以后就能在他面前横着走了,结果呢,这不还得灰溜溜回家来么。
“你终于肯回家了?”卢延逯停在凌玦面前,眉眼间掩不住的得意。
凌玦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也没回话,随即低头在怀中翻找着什么。
卢延逯见状,想是她心生歉疚,应当要把之前拿走的银票还回来,便道:“你其实也不用全都给我,知道错了就好,你先留着一半,日后府中的开销花用就从其中支出。”
苏栩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妹夫,你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吧。
片刻,凌玦在终于掏出了一张叠好的文书,抖了抖举在他面前,道:“总之今天人都齐了,赶紧签了吧。”
卢延逯定睛一看,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和离书。
夫妇签和离书之时,按律需要有女方母家的人在场作为见证,才算手续齐全,凌玦今天把苏栩喊上,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你还是要跟我和离?”他瞳孔紧缩,对那张文书避如蛇蝎般后退了两步,“不行,我不同意!”
“你没事儿吧?”凌玦只觉得有些可笑,“都闹成这样了还不同意,真让我把人带回来给你敬茶啊?”
“什么人?敬什么茶?”苏栩立刻竖起耳朵,好奇地凑近了两步。看来他这妹妹还有新情况啊。
卢延逯立刻将他拉在身侧,搭住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兄长,你也同意她这般胡闹吗?”
苏栩颇有些意外,他这妹夫想来顶着张冷脸,何曾对他这般和善。
但他又用余光扫了眼凌玦,心头一阵战栗,紧张地空咽了下,回道:“妹——卢将军,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我妹妹平日里虽不言不语的,却是个极倔的性子,哪能忍得了呢,我看啊你也别再坚持了,你们好聚好散得了。”
卢延逯皱起眉心,紧紧抿唇,半晌,压低声音,谆谆善诱。
“兄长怕是还不知,陛下今日刚将我召入宫中,又将我擢升了半级,兄长此前不是嫌司农寺的差事有些琐碎?若是日后想要调去户部或是礼部,现下看来,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啊。”
苏栩的眼珠转了转。心头微微有些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