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城主府。
逢春楼。
勾勒出山水的浅青色床帘从天花板垂下,微风吹动纱帐,恍若江水流动,青山迎面。
床帘掩盖之下,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良璟半靠在床沿,偏头看躺在床上的宣辞。
此刻的宣辞双目紧闭,唇色苍白,几乎快与他的发色融为一体。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一个不太美好的梦。
良璟摸了摸宣辞搭在小腹上的手,发觉温度有所升高后,原本沉重的心情缓了缓。
天知道前几天宣辞身体的温度有多吓人,良璟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就像被寒冬的湖水泼了满身。
那天,宣重明听到宣辞的回答后,放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像个疯子。
待笑够了,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现在看到你,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很高兴,你像我。”
随后,宣重明将他们带回了宣城城主府,仿佛他去安平城,进入阴阳镜【阴】面,真的只是为了去救自己身陷险境的儿子。
当然,他也一道把重伤濒死的孟昭然带回来了。至于柳梦琳,因为无法脱离阴阳镜,她只能暂时继续留在【阴】面。
回到城主府后,宣辞带着良璟回了他的居所,逢春楼。
刚踏进房内,良璟刚想开口,问宣辞为何要给自己安排一个道侣身份,就见他毫无征兆地倒下。
良璟愣了一瞬间,急忙上前接住宣辞。
奈何宣辞比他高太多,再加上他姿势不对,没能接住宣辞,两人一起倒在地上。期间还不小心碰倒了房间内的摆饰,半人高的瓷瓶倒地碎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宣砚一以为他们发生了意外,闯进屋内后,就见地上人影交叠,良璟衣衫凌乱地趴在自家公子身上。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宣砚一,都愣了好一会,手足无措地移开视线,“抱歉,我马上出去。”
等、等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良璟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恨不得用阴阳镜回溯时光,回到宣辞倒下的前一刻,做好万全准备接住他,以避免后续发生的尴尬事情。
咚咚。
稳定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良璟无需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几天,宣砚一每天都会送一碗药来,听说是孟昭然开的药方,给宣辞补身体用的。
宣砚一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桌上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良璟端起碗,黑色水面倒映出少年紧皱的眉头。
因为不信任孟昭然,良璟每次给宣辞喂药前,都会先尝一口,确定不是毒药后,才给宣辞喝。
平心而论,这药确实很不错。这几日来,良璟仅仅是每天喝一口,都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稍稍多走动一下,手心都会有微微的湿润感。
就是太苦了。
良璟哄了自己半晌,才鼓起勇气浅尝了一口。
药液淌过舌根,流进喉咙,苦涩感久久不散。
嗯,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
良璟嘀咕了一声:“这药苦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都可以去申请个专利了。”
他端着药碗转身,就见身后站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登时吓了一跳,差点拿不住手中的药碗。
“小心。”
宣辞伸手托住药碗,同时也握住了良璟的手。
微凉的手掌覆盖在良璟手背上,他有些许不自然,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出,可在视线触及药碗时,动作顿住,只是说了句:“谢谢,你快把药喝了吧。”
宣辞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良璟,半晌才将药碗接过。
天青色的瓷釉碗小巧玲珑,约莫只有手掌心大小。宣辞将碗口转了一圈,就着方才良璟尝药的位置,贴上嘴唇,药碗倾斜,黑色苦药缓缓倒入口中。
他神色平静,眉头未皱,仿佛喝的是一碗寻常不过的白开水。眼角余光落在良璟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良璟人在逢春楼,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压根没注意到宣辞的小动作。
他在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然后问宣辞,为何要对宣重明说他们是道侣?
或许先关心一下宣辞的身体,再问道侣这个问题会比较好一点?
宣辞发现良璟在走神,便问他:“在想什么?”
宣辞随手将药碗搁置在桌上,瓷器与檀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良璟回神,脱口而出:“在想我道侣的身体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
良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面上燥热,开口解释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问你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还、还有……你为什么要说,我、我……”
“我是你的道侣”这几个字,良璟内心羞愤,死活说不出口。
偏偏宣辞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清澈透亮的粉瞳盯着良璟,问:“我说什么了?”
良璟把眼睛一闭,心一横,“说我是你的道侣。”
视线陷入黑暗后,听觉格外灵敏,良璟听到宣辞轻笑一声,而后是一句莫名其妙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