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见他来了,大牛赶紧迎过来,“东西都准备好了,你来看看。”
巫成点点头,跟着大牛走到老太太的床边。
老人张着嘴仰面躺在床上,神态呆滞,一双浊目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的确是垂死的人了,她身上的肉都干瘪了,整个人仿佛只靠着一副骨架撑着。巫成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进气弱,出气强,看样子也就是这半个时辰的事了。
巫成在老人床头坐下,焚香烧纸,准备将面具上脸。
“小成……”不知是不是焚香的气味刺激了她,牛老太的眼睛眨了眨,竟然回过神来,“我刚看见我爹娘了。”
巫成点点头:“他们是来叫你回家的。”
牛老太嗫嚅道:“可我不认得那边的家,我找不回去怎么办?我爹娘该等急了。”
老人有些着急,说着说着竟然像孩子一样呜呜哭了起来,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大牛他爹赶紧替她擦了擦:“娘,你莫哭,要高高兴兴的走。”
巫成也跟着轻声安慰道:“阿婆你别急,你瞧我这不是来了吗?一会有我在前面给你引路,你还怕啥?”
闻言,牛老太止住眼泪,红着眼看他:“小成,那就辛苦你,带我一程吧。”
面具上脸,巫成用右手指抵住牛老太的额头,高声诵道:
-天黄黄,地黄黄,牛家魂灵起身忙。
-往西南,走明光,三条大道过中间。
-魂灵起身,亲友避让!
唱完,巫成头戴灵童面具径直往门外走去,身后很快传来窸窣的声响,巫成回头看去,只见老太已经翻身坐了起来,目不四顾,跟着灵童出了门。
牛老太前脚刚一离开床,家人便聚到一起高声恸哭起来,巫成引着牛老太往外走,两人刚走出院门,牛老太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灵童问道。
他以为牛老太是听到家人的哭声舍不得走了,正待再劝,牛老太忽然转脸往灵翊所在的方向看去。
尽管灵童已经上身,可面具下的巫成还是浑身一僵。
感受到牛老太的目光,灵翊也有些愣住了,毕竟自她成鬼之后没有几个人能看到她。
牛老太指着灵翊,语气疑惑:“这不是灵家的闺女吗?你也是来送我的吗?”
灵翊不知道回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多谢你啊,阿婆许久都没见到你了,你这两年上哪去了?”牛老太走过去拉住了灵翊的手,“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谁这么说我就骂谁,你瞧瞧,阿婆没说错吧。”
“我……”灵翊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辰到了,该走了。”灵童在前面催促道。
牛老太笑笑,又对灵翊说道:“小翊啊,阿婆要走了,谢谢你来送我一程。”说着,她摘下手上的一枚玉戒指戴到了灵翊的食指上,“阿婆没有像样的东西给你,这是早些年从一个道士手里收来的戒指,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就留给你辟邪使吧。”
灵翊摸着指上的戒指,问道:“阿婆,您要去哪儿?”
牛老太道:“阿婆要回家了,去找我爹娘。”
“那您会投胎去吗?”灵翊又问。
“当然会了,我们每个人不都要投胎的吗?”牛老太说着,和灵翊挥手告别。
灵翊留在原地,神色艳羡。
出了院门,村子里的景象忽然就和之前不一样了,金黄的麦田一路连接到天际,微风吹过,麦香扑面。牛老太跟在灵童身后,好奇地四面看着,她的脚步声逐渐变得轻盈,喉咙里“咕噜噜”的痰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悠扬的歌声。
-春播种,夏打麦,秋日折玉米。
-早看天,暮看云,晌午缝新衣。
牛老太胡乱编着歌词,唱到说不通的地方她自己都乐得哈哈大笑起来。灵童带着她一路来到一条岔路,左中右共有三条,蜿蜒着通向一片迷雾,灵童止住脚,侧过身子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牛老太不敢乱选,垂首对灵童说道:“烦您给指条明路吧。”
灵童只道:“按唱词走。”
牛老太想了想,记起自己起身时听到的唱词:往西南,走明光,三条大道过中间。
牛老太颔首:“多谢。”
她抬脚踏上最中间的那条路,往前刚走了一步,眼前的云雾倏尔消散,一间老房子赫然出现在眼前。房前站着两个人影,正是牛老太的爹娘。
“仙官,我……”牛老太回过头,可她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巫成没有掌灯,披着夜色回到了大牛家里。
牛老太的丧事办得妥当,有条不紊。巫成刚送完灵有些疲乏,他也没再多陪着,只跪下磕了个头就退了出来,坐到院子里仰头看着墨色的天空。
也不知道自己的爸妈怎么样了。
巫成很好奇,在得知儿子意外猝死后,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难过?还是痛苦?
还是会觉得庆幸,那个不听话的儿子终于死了,再也不用他们操心了呢?
巫成叹了口气,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紧跟着闯进脑海:
“我他妈就不该生你,你去死了算了,早死早超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