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天哪,主……主人!”伯尼跑到马房前发出一声惊叹声。他目光注视着门内身穿黑色雨披的男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然而,当男人缓慢转过身来时,他的身体却僵住了,随后很快放松下来,似乎还松了口气。
这个反应很奇特。一个忠诚的仆人如果对主人怀有敬畏之心,应该是始终如一的。
褚明轩将目光从伯尼身上转向马房内的人。那里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纤细的男人,他的背影隐藏在宽大的雨披下。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微微侧身转过头来。他腰侧挂着一把长剑,随着转身的动作,长剑剑柄上镶嵌的一颗蓝晶石灼灼生光。
此时,他的左手搭在剑柄上,在马房昏暗的灯光下,褚明轩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他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堪称锐利的金色双眼。
扑通……
褚明轩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很慢,就连男人从发丝滑落的雨滴也好像因为时间的迟缓停在了半空中。
诺拉……
褚明轩心中划过这两个字,随后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他的手指忍不住抚在了自己的心口,眼中多了几分疑惑: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他感到疑惑不解又无处安放,只能先一步移开凝视着男人的目光,好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的更加明显。
“让我来看看吧,保罗先生。”伯尼的声音提醒了褚明轩,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褚明轩感觉到时间流速重又恢复了正常,他隐隐松了口气。当他再次抬头去看时,发现男人也已经挪开了视线。
伯尼前行几步跪到那匹受伤的赫尔德马旁,他匆忙穿上的白色工作服此时因为慌乱显得皱巴巴的,但他显然没有时间去打理它。他飞快地从自己的医疗箱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随后目光凝视在了赫尔德马受伤的腿上,开始专注地为它检查伤口。他仔细地触摸着马的前腿,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每一寸肌肉和骨骼,看上去格外专业。
与之相比,同样跪在一边的保罗则显得有些无措,他呆呆地望着那匹马,神情呆滞,仿佛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这匹马身上。伯尼完成一系列检查后,保罗又将那种期盼乞求的目光看向了伯尼。
伯尼却没看他,他径直抬头看向男人,语气已经冷静了很多:“我很抱歉,主人,您的赫尔德马前腿骨骼确实发生了严重的骨折。这是一种非常棘手的伤势,我现在需要对他进行一场手术。”
男人朝伯尼望去,褚明轩默默地打量着对方,发现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与他的外貌格格不入的举动,他先是啧了一声,随后语气有些自命不凡地道:“你有几成把握医治好我的马?”
褚明轩眼中的疑惑更浓了,他下意识觉得对方的行为举止有些微妙的不和谐感,和他出色的外貌并不相符。
伯尼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不能保证,赫尔德马受伤太严重了,即使我成功治愈它...可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地上的保罗打断:“您在说什么呢!您是庄园里最擅长治疗动物的兽医,您一定可以的,不是吗!”他激动地站起来,握住了伯尼的手。
保罗的插话引起了男人的注意,几乎是瞬间的事,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剑身按到保罗的肩膀上,保罗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只听男人说道:“我没有和你说话的时候,闭上你的嘴。听懂了吗?马夫。”
随着他话音出口,褚明轩刚才狂跳的心跳声仿佛是错觉一样迅速平息下去。
保罗看着男人畏缩地低下头,刚刚的勇气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颤抖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男人又将目光转向伯尼:“你,继续说下去。”
伯尼瞥了一眼保罗,继续说道:“它伤势严重,做完手术后可能会留下有一些后遗症,它可能无法再为您博得胜利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用鞋尖蹭了蹭马房地面,他收回佩剑,看着伯尼说:“你竟然连一匹马都无法确保能医治好,看上去并不像是能胜任诺拉庄园的兽医,但谁让我是个仁慈的主人呢,你为它治疗吧,至少让它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他的态度和语气极其无礼,在这个时代,一个有教养的绅士和人对话时通常会下意识地注意这些,即便对方只是一位仆人,但他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伯尼也因为男人的态度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咬着牙道:“我会的,请您先出去吧。”
男人冷笑一声,仿佛看了场闹剧一样转身离开,褚明轩让开了路,并有礼貌的向他鞠了半躬。当男人的视线扫过时,他默默地低下了头,直到男人的脚步声远离马房后才挺直了身子。
褚明轩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马房内的两个男人,确认自己无法提供帮助后,他转身关上了门,并细心地为他们把起风来。
他靠在木墙上,脑子里却在回忆刚刚那个男人,他察觉到那人的行为举止和他的容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而他对仆人说话的语气和下意识的小动作又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刻薄和有失涵养。
他的表现像是…在模仿某个人,但是又学得不伦不类,反而让他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
为什么呢…?作为一个庄园主人,他还需要通过模仿来塑造自我吗?
这就是他目前工作地方的管理者吗?
褚明轩心里划过这句话,随后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把注意力从对方身上移开。
算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关他的事,他作为仆人只需要在他面前扮演好一位忠诚的角色就够了,刚刚那诡异的心跳也可能只是某种力量有意识地在影响他,就像那时常蹦出来的文字一样,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须在意,无须在意。
褚明轩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他微微颤动的眼皮重新睁开。
看来,诺拉一定是极其关键的一点,对于他莫名消失的一段记忆恢复或许是最快捷的找回方式。
而他现在仍然选择留在庄园里工作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一个陌生的时代,无论怎么用心伪装,有心学习,在一些细微之处总会暴露的。
而一旦被发现... 或许他将面临被定罪并接受审判的命运。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教堂有着特殊的心理崇拜,当他们迷失方向、寻求不到答案时,往往会盲目地信仰教堂。一旦教堂将他定义为邪恶,那些狂热的信徒将毫不留情地对待他,不管他是否有苦衷。
暂时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希望他找回记忆回来的时间不要太晚。
如果可以,能找到回去的办法更好一些。但如果不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涌起无边的迷茫。到时候他又能去哪呢?
外面的雨声似乎有变小的趋势,雨水滴答滴答落到屋檐上的声音像是夜晚的独奏曲,褚明轩将目光看向马房尽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或许是打算等这边手术完成后让伯尼自己去汇报先一步走了,此时马房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连男仆都不见了。
雨水将外面的景象变得格外暗沉,褚明轩脑子里划过了一个点:现在几点了?
这座庄园的夜晚总是有很多规矩和禁制,他从外面采买回来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如今遇到马受伤的事又让他耽误了不少时间,而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法去和保罗核对上个月出现差错的账目……
四周一片寂静,褚明轩打了个寒颤,刚刚因为下雨的原因,即便身上穿着雨披也淋了不少雨,此时衣服有一半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他觉得空气好像变冷了。
刚刚被他关闭的马房内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马疼痛的嘶鸣声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刚刚思考的那点东西耗费了多长时间?他的思想不受控制一直在时间的流逝上,在某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被人盯着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他猛地站直身体,全身寒毛直竖,身体呈现一种下意识的戒备。
怎么回事……?
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真该买个怀表的,或许他现在应该推开身旁的门,即便可能打扰到伯尼动手术也要先告别离去,毕竟规矩是要遵守的。
褚明轩这么想着,可他的腿却无法挪动分毫。
滴答……
暗处传来一阵液体滴落到地面的声音,褚明轩回头去看,发现身后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黑暗的角落里隐隐有爬行的声音传来。他感到毛骨悚然,眉间不自觉皱起。
他想问一下暗处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但是一种更深的来自第六感的顾虑又让他将话咽回去了,而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刚刚这道门的声音有这么陈旧吗…
褚明轩这么想着回头去看,发现伯尼的身影站在了马房门前。他的白色外套上此时全是喷溅的血滴,他的双眼隐藏在镜片下面,手里一把光洁的手术刀在微微反光。
褚明轩强压下自己内心无端涌上来的怪异感问道:“手术完成了吗?”
伯尼动作僵硬地朝着褚明轩看过来,一会后他像是想起了这件事笑道:“啊…对,完成了。你可以帮我去和主人汇报一声吗?”
褚明轩紧紧盯着他,在他身后的马房内一片昏暗,一阵血腥味隐隐传来。
“碰——!”巨大的关门声骤然响起,是伯尼一把将马房的门关上了,他看上去仍然笑得和蔼:“手术很成功,你可以帮我去和主人汇报一声吗?”他再一次这么说道。
褚明轩看着他,半响后声音平稳的回道:“抱歉,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现在该回房间了。”
伯尼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褚明轩没打算听他的回复径直离开了,身后,他听到了梭梭声在黑暗的角落里不断爬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