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进去坐,这院子可是你家的。”郁声淡淡道。
谢昊淮又给自己灌了一杯,然后摇了摇头说:“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
“是租。”郁声纠正道。
“都一样,是你的就是你的。”
见谢昊淮如此坚持,郁声不再同他辩驳,而是问道:“谢兄心里不痛快?”
“对啊,想和你聊聊天。”谢昊淮一脸吃醉样,扯着嘴角憨笑道。
“好啊,聊什么。”郁声在一旁坐下,拿过一坛酒道。
谁知还没等郁声打开,就被谢昊淮夺了过去:“你……你不能喝,会哭的。”
“哭?”
“不仅会哭,还是个小疯包。”谢昊淮给郁声比划着,连带着好看的眉眼上也起了愁绪。
郁声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见他死死护着酒坛,只好作罢,有些无奈道:“我不喝就是了。”
谢昊淮这才把护着酒坛的怀抱松开了些。
“今日是我的话重了些,还望谢兄不要往心里去。”郁声知道谢昊淮是好意,也并非故意相瞒于她。
闻言,谢昊淮叹了口气道:“才不是,你教训的是对的,我这个人一向习惯乱逞英雄,到头来却谁都保护不了。”
郁声没有说话,看着谢昊淮又独自灌了一杯酒。
谢昊淮低着头,声音沙哑道:“郁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怕水吗?”
他把头低得更深了,声音也更低沉了:“杨关长我十岁,在我还只知玩乐的年纪,就已经跟着阿爹四处征战了。”
谢昊淮一字一句地讲述道:“裘伯伯是我阿爹的世交好友,但在某日,被杨关亲手砍下了头颅,而偷跑出来的我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事实上,谢昊淮一直都不相信一向忠君爱国的裘伯伯会是叛军。
“只记得那日河畔一片鲜红,鲜红得令人害怕,自那以后我便不敢再下水,因为一见到河面,脑海里就会映起一片鲜红。”谢昊淮用手捂着脸,依稀间,郁声能看到其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那时的我质问杨关为什么,可杨关说小孩子还没有资格知道,我去问大哥、二哥,他们也不告诉我,就连阿爹也说了和杨关相同的话。”
“自那以后,阿爹称病隐退,大哥去了边关,而杨关虽成为了统帅,却也不再被我阿爹认作徒弟。”
“那时,我发誓一定要建功立业,要比杨关更强,要让杨关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但现如今还是这副窝囊的样子。”
“可我终究长大了一些,也慢慢地查出了什么,裘伯伯不支持当今圣上称帝,于是反叛起义,而我爹却被任命为了那次清剿叛军的主帅。”
“所以是杨关不忍我爹为难,于是先一步找到了叛军。”
“杨关做出了他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同时也保住了谢家,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河畔的鲜红,忘不了杨关那日的决绝,而最可笑的是,我竟依旧觉得他是错的。”
“试问,若我是他,真的会比他做得更好吗?”
谢昊淮的声音低哑,肩头一阵起伏。
郁声开不了口,她不是局中人,没有资格作任何评判,也没有资格站在任何一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伤到最深处时,早也没了痛感,只剩下了麻木的泪水。
“裘伯伯和阿爹不一样,待人很热情,不似阿爹那般严厉,会经常给我们讲新奇的故事,会……”谢昊淮哽咽了,指间的泪水潸然而下。
“我总会梦到他,梦到从前他教我打猎的日子。”
郁声虽未见过裘将军的样子,却也从谢昊淮的描述里知道了裘将军的为人,或许从他做了叛军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即便没有杨关、没有谢家,也会有其他人让裘将军死。
把谢家当刀使,只不过是君王控制朝堂的戏码罢了。
谢家于承德帝在位时,颇受器重,在承璟帝萧庆这里,又怎会不起疑心,否则曾经叱咤风云的谢家军今日又怎会被划归为骁骑营,又怎么会只是用来清剿山匪而已呢。
良久,身旁的人没了动静。
郁声扭过头去,却发现这人竟斜靠着院门睡了过去。
怕是喝得太多了。
喝多了也好,总能让心里舒服些。
偌大的河畔里承载着谢昊淮身为谢家人的愧疚和无能为力阻止这一切的痛苦,这些情绪怕是早已像大山似的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了。
她一时竟有些佩服谢昊淮,若是换作她,未必能把这些情绪隐藏得很好。
她见惯了他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看到他这般痛苦的面庞,郁声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染上了悲伤的情绪。
郁声想把他扶起来,却还不等她有动作,早就在远处候着的阿藏很迅速地跑了过来。
“你一直都躲在那里?”郁声问道。
阿藏点了头:“主子不让我跟着,我就只好躲在一边,身为主子的心腹,我竟不知主子为何怕水,还真是不称职。”
在郁声的帮助下,阿藏背起了谢昊淮:“郁大人,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多谢你能陪着主子聊上一聊。”
这是阿藏的真心话,因而他说得很是认真。
他今日才觉得前一段时间是他太狭隘了,主子喜欢郁声怎么了,只要是主子喜欢的,他就该拼了命的支持,而不是拖后腿、使绊子。
“不了,一起收拾吧,我去煮些醒酒汤。”郁声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