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坐在崭新而宽敞的马车上,一手按住雪球的头,一手紧紧捏着它的嘴筒子。
只要她一松手,雪球就会边流口水边狼嚎,拉车的枣红马会害怕,车里的宝老板会发抖,这架马车就会有散架的风险。
宝老板不愧是生意人,险些被狼吃掉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和雪球共处一车也能舌灿莲花,积极打听沈融他们的目的:
“两位道长此时去京城,可是又有妖魔作祟了?”
沈融道:
“确实,罗刹鸟伤人无数,我二人前去除妖。”
谢珩不语,默许她胡说八道。
宝老板上下打量沈融一番,面有疑虑:
“不瞒道长,我们妖族也是有自己的关系网的。前几日我便听说,天衍宗的修士已经到了京城。”
沈融看了一眼谢珩,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似乎对妖族打探修士行踪的事情心知肚明,并且不甚在意。
她便继续听宝老板说道:
“其中那位女修清冷出尘,修为极佳,可您似乎……”
他换了个说法:
“……瞧着更活泼一些。”
沈融:“……”
谢珩微微低了头,几缕乌发垂落下来,挡住了他眼里的笑意。
沈融保持微笑:
“你看人真准,其实我是偷跑下山参加沐佛圣典的。”
宝老板一僵。
沈融继续道:
“沐佛圣典你知道吧,今年在京城外的化佛寺举办,这川阳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不都是要到哪儿去,宝老板你呢?不打算去吗?”
她分明笑吟吟的,宝老板却越听越紧张。
“当然,当然,沐佛圣典可是京城的大日子,我想去的……”
宝老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特别想去。”
“那真是太好了。”
沈融道:
“其实我没什么需要你报恩的,但雪球喜欢你啊。”
她低头,慈爱地看了一眼雪球,提出主意:
“我最宠我们家雪球了,不如你陪它玩几天?”
宝老板面有菜色。
沈融说着,适时松了松捏着雪球嘴的手。
雪球不负所望,立马呲牙咧嘴发出一声低沉的“嗷呜”声,吓得宝老板急忙道:
“确实确实,我特别愿意陪小公子玩。”
小公子?
这称呼不知怎么激起了雪球的兴致,它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只高贵的雪狼。
于是雪球收起了呲牙咧嘴的表情,正了正神色,摆出个高贵的姿态,挺胸“嗷呜~”了一声。
赞赏意味十足。
随后雪球又看向沈融,一脸高兴地“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沈融满头问号。
她只好向谢珩求助。
谢珩翻译:“它说它很喜欢宝老板,不会随便吃它的,让你放心,谢谢……”
谢珩顿了顿。
雪球又“嗷呜”了一声,似在催促他。
谢珩露出几分好笑神色,道:
“它说谢谢娘亲。”
沈融:“?”
沈融:“!”
沈融:“……”
宝老板仍有疑虑:
“我原先还觉得奇怪,两位道长为何会愿意带着一只妖,原来是这样。只是,您是这位小公子的娘亲,那这位……”
他看向谢珩。
雪狼乃是妖族至尊至贵的种族,那不幸被修士一剑劈了的上任妖王便是雪狼族的。
这二人分明都是人族修士,怎么会有一个雪狼儿子。
莫非……另有阴谋?
宝老板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
雪球“嗷呜嗷呜”。
这次谢珩没有替它翻译了。
他按住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的雪球:
“别胡说。”
宝老板疑虑更甚。
这雪狼小公子明显妖力充沛,只怕与上任妖王沾亲带故,如今尚且年幼便落入修士之手,不得自由,还可能会被拿去挟制妖族……
这两个修士,女的阴险狡诈,男的冷酷残忍……
宝老板脑海中浮现出“高贵的雪狼被日夜鞭打驯服,最后被迫跟着这两个恶毒的修士下山抓捕同族”的画面。
若当真如此,他身为妖族中人,岂能坐视不理?
便是拼了他这条兔子命,也不能叫这两个修士得逞!
他义愤填膺间,正好看见谢珩阻止雪狼说话的一幕,顿时生出几分胆气:
堂堂雪狼,岂能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剥夺!
于是他扬声道:
“小公子身为雪狼族,生来可通灵性,何须修士中间翻译?”
他拿出一颗丹药:
“此乃我妖族结语丹,专供语言不通又不能人言的种族互相交流用。”
谢珩神色一顿,正要阻止。
雪球却已经急得不行,一下子扑了过去。
天敌猛地冲来,宝老板吓得本能一躲,结语丹滚落下去,刚好被雪球接住一口吞了。
宝老板激动地看向雪球,满眼写着:
小公子放心!若有冤情,便大胆讲出来!
谢珩见阻止不了,索性放弃。
他看了一眼沈融,劝道:
“师妹,不要打小孩。”
“我什么时候打小孩了?”
沈融不满。
谢珩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她是那种暴力教育的拥趸吗?
但谢珩这么一说,她便也开始好奇雪球的话了。
雪球大受鼓舞,张口是个可爱的小孩音,很是骄傲地说道:
“爹爹喜欢娘亲,爹爹杀了爹爹!爹爹变成爹爹!”
沈融和宝老板:“!!!”
谢珩适时扶住沈融:
“童言无忌,不要打孩子。”
沈融:“……好的师兄。”
宝老板的眼神从震惊变成古怪,最后变成古怪中带着了然。
小三上位,杀父留子,夺妻夺子,还有严母慈父的相处模式……
还非要假装除妖去参加沐佛圣典,原来是道德败坏的重组家庭乔装打扮出门散心……
他喃喃道:
“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沈融:哪里不奇怪了,分明很奇怪好吗?!
但宝老板已经在巨大的信息冲击中说服了自己。
越炸裂的八怪越容易让人相信。
此刻他什么也听不进了,只恨自己独自一妖在此,不能和妖族信息网分享他刚听来的大瓜。
他看向谢珩的眼神中除了警惕,还多了一丝敬佩。
谢珩坦然受了。
虽说雪球简化了过程,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沈融也想明白了。
与其让宝老板还有别人继续怀疑她的动机,不如认了雪球这个说法。
于是她咬牙看向跑到她身边邀功的雪球,颤抖着手摸了摸它的头:
“好孩子,胡说什么呢,吓到宝老板了。”
说完她冲宝老板一笑:
“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宝老板从她的假笑中悟出来:
欲盖弥彰!这是吃到真瓜了!
谢珩从沈融炸裂但故作镇定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一份隐秘的快乐,连带着看向雪球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他向雪球伸出手:
“来。”
雪球颠颠跑了过去。
多么和谐的一家三口啊。
谢珩和宝老板同时想到。
*
《星航》世界。
沈融背靠着一个箱子坐在地上,面前摆着蛋生骑士。
昏暗的仓库里堆满了杂物,仅头顶的一扇天窗开着条缝。
一缕光透过缝隙打在沈融面前的地上。
灰尘在光线打出的通道中跳跃着,像在跳舞。
沈融最后也没选择引爆炸弹。
她因此感到迷茫又难过,一时间只想躲起来,最好能躲到系统或者快穿局找到她。
这样她就不会有机会想着炸掉一颗星球,或者想着毁灭一个世界。
但是事与愿违。
直到夜幕降临,也不见快穿局的人出现。
深夜的废弃行星没有多少人在外面行走。
在这个混乱的、被抛弃的星球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褚言一样活得灿烂。
大多数人被迫腐烂,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自己沉在泥里,最后也成了腐化别人的泥本身。
反派杀了气运之子褚言以后,《星航》世界开始不停出现动荡,一开始是废弃行星上频繁发生的暴乱增加,后来蔓延到低级行星和中级行星。
这个世界的反派——程鹏并不是一个足以承担这些能量的人。
他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只想着自己的权利和地位,甚至私下用废弃行星的人试验违禁药品。
因而这个世界也不会服从他的控制。
所以他急需找到沈融,企图借着沈融获得快穿局的认可,取代褚言成为新的气运之子。
沈融抬腿跨过一具尸体。
一双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腿。
她倒不至于觉得星际世界会有鬼,低头借着月光看去,居然是一个小女孩。
只是这女孩长的十分可怖,大大的眼珠子凸出去,快要从眼眶中脱落。
她满嘴鲜血生肉,拽着沈融小腿的手瘦可见骨,指甲泛着青灰。
不是鬼,但像个鬼。
是失败的药物试验品。
在她张嘴咬向沈融小腿的前一秒,沈融熟练地举起手上的棍子砸了下去。
小女孩倒在一边。
她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喃喃喊着“好痛”。
身后不远处,沈融停留过的仓库发出火光。
有人踩进了她安装的陷阱,一道道漂亮的烟花升起,和装满违禁药品的仓库一起被点燃,像是在为这些无辜的试验品送行。
然后谢珩说:
“那天褚言为你准备的惊喜,就是烟花。”
沈融看着那边,火光将她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
“很好看,我又帮她加了一点程鹏名下的财产,希望她也觉得好看。”
直到火光淡去,只剩余烬时,她才再次开口:
“其实我已经救不了这里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沈融叹了口气,看向早已没了生机的小女孩:
“若是就此不再作为,我不甘心,也不太忍心。”
谢珩透过机器人的外壳看她。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一个人的眼睛。
于是他便轻而易举发现:
沈融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妖魔、那些修士、以及那些困于天道中的人都不一样。
她像神明一样预知一切,却又热切地沉浸此间。
他忽然十分好奇,既知终点必是灭亡,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动力执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