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听闻此言一扫方才的不悦,镜灵一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我便去十里峰等你了。”
“哎,你不帮我把墨书救出来吗?真要我砸了乐府台抢出墨书?”陶然见镜灵想一走了之自是不肯放手。
“人家都说了二百两银子赎身,砸什么乐府台。”
“有挣出二百两银子的本事我都能砸乐府台八百遍了。”陶然显然不采纳这个意见。
“谁要你真的去挣二百两了,过来,我告诉你个巧宗儿。”镜灵那双清澈的大眼中闪出一丝促狭。
陶然听话地附耳过去,只听见:“此地财神庙里镇守的正神是他座下的一个童子进宝,进宝这个人呐……”
镜灵得了有缘物自己回了十里峰。
陶然心底虽然忐忑,可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去财神庙找进宝,可是门神告知他进宝被祖师召回训话了,虽然训话也就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谁知道他要去多少时日。
陶然急得没办法,谁料墨书竟免费送上门来了。
陶然依旧遵守在财神庙门口,乐府台一个眼熟的小厮寻了过来,着急道:“陶公子我找你可费了好一番功夫了,你快去城郊的乱葬岗,墨书被扔那儿了。”
“什么?是谁害了他?”等得百无聊赖的陶然腾得站了起来。
“没谁害他,上次你们走了之后管事儿的也没为难他,只关在柴房里,谁知道他这贱骨头突然就娇贵起来,高烧不止数日不好。今日去看他,居然昏迷不醒了,管事儿的怕他死在乐府台惹晦气,趁着还没断气叫人直接送乱葬岗去了。我想着墨书无亲无故,也就跟陶公子交好过,所以来报个信。”那小厮跑得气喘吁吁。
陶然不等他听完撒腿就跑,那小厮看着陶然慌张的背影也吁了口气:“我这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陶然一路都在懊悔,墨书当日又是挨打又是被泼凉水,有一点伤病也无人为他医治,自然是越拖越糟,就不该守什么凡人的规矩,强行给他带走就行了,就不信寻常人还能追到十里峰去。
城外乱葬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北风瑟瑟夹着点点雪花迎面朝陶然扑来,伴随着几声乌鸦的哀鸣好不凄凉。
站在秋风中的陶然觉得不能这样徒步找下去,自己多找一刻,墨书就要多遭一刻的罪。于是乎在土地祠里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招出了土地公。
于理他是天仙不必对地仙行礼,可是现在是谪居人间改过自新,求人帮忙不得不摆低姿态。
土地公倒也和善,听了陶然的诉求却也不正面回答,只说:“孩子,凡人各有宿命,便是神仙也改不了,你何苦插手人间事?”
这个道理陶然当然知道,来之前镜灵也再三告诫过他,他也想得很明白,除了万九郎再不招惹任何凡人,以免节外生枝。
可是想到这些日子里那个鲜活的墨书朝夕相处的点滴,陶然实在没办法只当他是一个凡尘里的因果,“土地公公,凡人自有宿命,那遇见我也是他的宿命,我想救他,求土地公公告知他还活着吗?又在何方?”
土地公听了陶然的话便不再劝说,凡人有宿命,神仙何尝不是如此呢,手往西北方一指:“他就在此去二里地的位置。”
陶然道了声谢,风一般往那边去了。
果然在二里开外找到了墨书,此刻的他脸色通红出气多进气少,陶然怎么叫也叫不醒。
不得已只得先将他带回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医馆,医馆的大夫颇为良心地劝了一句:“不中用了,不必再花这个冤枉钱。”
就连城里的客栈都拒绝陶然带着一个将死之人入住。
急中生智,陶然掐指一算,祖师在城外的山脚下居然有一座道观。
虽有座道观,但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大门一推就倒,积灰满室,不过九霄真人宫几个大字倒还清晰可辨,不过破败就有破败的好处,不然香火繁盛的庙宇一定也有人看守,有人的地方未必会让他们落脚。
庙里一无所有,显然也不是个养病的好去处,好在陶然来去如风,很快就布置好了一张能睡的床,将墨书安置好。
待灌了些热水下肚,墨书终于微微睁开了眼,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看着陶然,眼中渗出点点泪花,看得陶然好不心酸。
只能安慰墨书:“你别怕,我一定治好你,治好了你我们一起回十里峰好不好?”
也不知道墨书现在能不能听懂,头一歪又昏睡了过去。
陶然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无助地四下打量,若是镜灵还在就好了。
可惜目之所及并没有镜灵的身影,只看见主殿中的神像,陶然看着那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神像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就是当年万九郎带他拜的神,谁知道他后来就成了自己的祖师。
再想想祖师,虽威严有余、亲善不足,但好歹也是仪表堂堂的神仙品貌,怎的人间塑像都是一副厉鬼邪神的凶恶嘴脸,不知祖师自己知不知道。
陶然跪在祖师的神像前虔诚祈祷:“祖师在上,不肖弟子愿以自身修为换取墨书的性命,祖师仙家仁慈保佑弟子救回墨书。”
跪罢,陶然觉得这也没多大用,他当童子的那些年也没少收到过凡人的许愿,能回馈的少之又少。
可他没办法就这么干等着。
想起从前赫巧儿给他讲民间轶事里有千年人参续命的说法。
祖师宫观后就是延绵数百里的大山,里面会不会有续命的千年人参?
陶然心念一动,得了,脸不就是用来腆着脸求人的吗?
北方越发紧了,发出呜呜之声,方才的小雪花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陶然低眉顺眼地站在山神跟前求问山中人参的位置。
陶然虽被谪居凡间,但好歹还是天仙,山神这个地仙还是颇给面子地现了形,不过兜兜转转地饶了一大圈要表达的意思是,这里并非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能采摘的早就被人采摘去了,所剩本来就不多,自己是这里的一方守护神,怎么能把自己的子民当情面卖掉呢。
陶然盘算着是搬出祖师的面子呢,还是跪地哭求呢?山神话锋又一转道:“不过我可以指点你去找一位千年人参精,你自己与他商量,成与不成我都不干涉。”
陶然也深知自己的情面有限,不足以别人把子民当人情送给自己,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尽了仙僚的情谊。遂按照山神的指引,来到一汪温泉处。
山下的雪才开始下,而山中雪早已没过了膝盖。
这大约本是山间的一条小溪,顺着地势蜿蜒盘旋,在此地低洼处行成了一汪水潭,奇怪的是这水潭里是温泉,可上下游的水都是冰。陶然就看见一颗碗口粗细一人多高的人参泡才水潭里,似乎水潭都溢满了人参的香气。
好一个灵物,如果自己还是那个小桃精,必定是不能跟他相提并论的,刚刚生出一点自卑的陶然突然想到自己是神仙啊,在小精怪面前露怯真是太丢人了,又自诩在人间几世,什么心机手段多少学到了一点,决定先震慑一下这个小精怪,震慑不住再求他。
于是学着他祖师昔日审案的姿态,站得周身笔直威风堂堂地喝道:“大胆妖孽,还不速速显出原形!”
那根人参动了动,在水中舒展了一下根须道:“小神仙,你是不是眼神不好,这就是原形呀。”
小神仙?陶然想到自己当精怪的时候喊的可是“神仙爷爷”,轮到自己当神仙了居然被精怪喊“小神仙”,还被当场说教,陶然有些尴尬,气势也矮了三分,继续装腔作势道:“我是说还不速速现出人形。”
“现出人形做什么?”人参精懒洋洋地问道。
“我有事要跟你商量。”陶然威风不起来了。
那人参精化成了一个乌发垂背,通体雪白的少年人,额间坠着一颗鲜红的人参籽,有着雌雄莫辨的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小神仙,找我商量什么事呢?”
这人参精灵气颇深,幻化出的人形也特别好看,不输天上的神仙,陶然却不忍直视地背过身去,只因这只没受教化的小精怪毫无廉耻□□地泡在温泉里,陶然尴尬道:“你还是先穿上衣服吧。”
人参精语气里满是不解:“怎么?你们神仙都是穿着衣服洗澡的?”
“你…你这般行径野性不改,有伤风化。”陶然说话都结巴了。
“切。”人参精不屑道:“小神仙修为不深,不说好好修炼,人间那套无聊的教条倒学了个透彻。”
待陶然转过身来,人参精身上已经穿上了一身豆青色的长袍,依旧泡在温泉里,衣摆随水漂,若隐若现地露出雪白的锁骨,修长的双腿,不比方才的样子端庄多少。
陶然见气势上压不住他,口气也就软了下来,先套个近乎:“我是九重天上来的谪仙,俗名陶然,这位小灵修怎么称呼?”
“林叶笙。”人参精慵懒地吐出三个字,看上去比陶然从容多了。
”是这样的,我在人间遇上了一点麻烦事,需要一些人参救人一命,所以想求你帮帮忙。”陶然心中着急也不跟他周旋了,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这是讨要?”林叶笙向前游了过来,趴在陶然脚下的大岩石上,手指轻叩石壁若有所思道:“可我是个妖怪,既没有你们神仙拯救苍生的使命,也不信人间施恩不图报的教化,你问我要东西,总要拿点等价的物什来交换才行。”
啊?陶然愣了一愣,若他还是正经在天宫任职的神仙,随手一件器物都是精怪们争抢的仙器,可现在身无长物,拿什么跟他换。
陶然搜罗了许久,天衣约等于天宫的职位,这个断不能丢,那被天宫灵气浸染过的东西就只有当年万九郎送给他的那只长命锁,和他本打算送给万九郎的桃木簪了。
长命锁他是绝不会舍的,那是万九郎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至于桃木簪,已经送过了,没送出去,用来换人参也不是不可以。
陶然便从发髻上拔下那支桃木簪对人参精道:“这个虽然没用仙法淬炼过,不过也是天宫灵气浸染过的,于你修行大有裨益,用它换可还成?”
林叶笙是个识货的,一眼看出这桃木簪里纯净的仙家灵气,心中满意,脸上却不露,懒洋洋地伸手去接,手一碰到这桃木簪却像是被烫着看一样忙缩了回来。
里面有忘川元君下的符咒,林叶笙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觉告诉他这不是好东西,连连摇头道:“不行。”
“可我只有这一样仙器了。”陶然急道:“我真的需要人参救命的,要不等我回到九重天再给你别的?”
“这种遥遥无期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事就不必提了。”林叶笙眯着眼睛打量了陶然一把道:“谁说你没有别的好东西了,要不你拿一根手指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