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满载着游客的大巴车沿着227国道缓慢行驶,这趟旅游路线是从西宁出发前往祁连山大草原,沿途还会经过达坂山w观景台和门源油菜花景区,这两个地方也是本次旅行的重点打卡地。现在车子就行驶在通往达坂山观景台的盘山公路上。
今天早晨下了点雨,天空阴沉沉的,气温也比较低,车上的乘客被回环曲折的山间公路绕的昏昏欲睡,只有司机,还在兢兢业业的开车,不敢有丝毫松懈。
车子越爬越高,此时显示仪显示海拔已经达到了3700多米,不少乘客出现了轻微的高原反应,脑袋昏昏沉沉,人也是半梦半醒的。
而车子在穿行过达坂山隧道后碰上了更加糟糕的情况,山顶起了大雾。即便司机常年开惯了这条线路,也不禁惊讶于这场大雾的级别多少年也难得见一次。
这种情况按理说是不能再行车了,但这大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而车上乘客大多都有着密集的行程安排。再说停在这随时都有落石风险的半山坡上只会让乘客面临的风险系数更大。
再三权衡之下,司机还是决定继续行驶,只是为保安全,行驶速度非常缓慢。
……
这条雾中的公路看不见尽头,也仿佛开不到尽头。就在司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前方浓白的雾气中,影影绰绰的浮现出一些彩色的光影。
司机开始兴奋起来,因为这很可能是达坂山观景台上的彩色经幡,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要到达景点。于是,他稍稍提速,努力朝这光影开去。
光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等到司机终于看清楚了那光影根本不是什么经幡,而是一个身着藏服的少女的背影,车子猛的刹停下来。
那背影纤细而美好,鲜艳的红色藏服上戳满玛瑙和五色琉璃珠,一条细细的白毛绒自肩膀穿过胸前一直延伸到另一只手臂的袖口,勾勒的腰肢和胳膊更加的秀美婉约。
只是这样一幅色彩佚丽的美人图出现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中,说不出的古怪和诡异。
四周突然传来一阵阵的鼓声,时轻时重,若有若无,像嗤笑,又像啜泣。
老话说,山里的大雾会开启一些特别的通道,所以大雾天不能进山,容易遇到邪祟。
司机此时心头泛起了不祥的预感,他刚想摁喇叭让前面的少女让路,就见那少女背对着他缓缓的举起了右臂,那鲜艳的绰着白色绒毛的袖袍里逐渐地露出一只形状美丽却没有皮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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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来捋一下,”沈半人尝试着总结自己刚才听到的所有信息,“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岁了,甚至你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人。”
“你活了很久了,至少得有七八十年,但是你的容貌就一直保持二十多岁的样子,没老过,没病过,也根本死不掉。”
沈半人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认真的捋顺,同时眼神看向对方以寻求对方的最终确认,毕竟这在常人听来简直天方夜谭。好在,他也不算是什么常人。
“你有正常人的思维能力和生活能力,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也有基本的情绪感知能力,需要吃饭喝水和睡觉,也能感受到疼痛和疲惫。”
“但你最大的问题是,你不记事,或者说你的脑子无法储存跟事件,包括事件相关人的记忆,每天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忘记夜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同样的,太阳落下的时候,你又会忘记白天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所以你的人生,虽然可能已经活得很久很久了,但是你的脑子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直到,”沈半人停顿了一下,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你遇见了我,你突然发现你能够记得我,记得跟我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记得每一个细节。”
九瑶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远处,一辆大巴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沈半人刚才用餐的那家小饭店前。
九瑶认真的想了想,但依然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不知道,但冥冥之中,我总是会听到一个声音,它就是这么唤我的。”
“所以说,我目前能令你记得的就只是我们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却并一定能够让你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
九瑶默认。
不知道是在哪一年,有人教过她用记日记的方法来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每每去翻阅那些日记,对她曾经做过的事情,曾经结识过的人,曾经无数次感受过的各种情绪却生不出一点点的印象和感情。
渐渐的,她也就麻木了,无所谓了。她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用一个活着的行尸走肉来形容也不为过。
大巴车门打开,但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人下车。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偶然的,"沈半人思索片刻道:”但既然你跟我在一起时,能够暂时保留住自己的记忆,那么我倒有个提议,你愿不愿意跟我结个伴同行?”
“一方面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你的身手好,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可以继续待在我身边,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从前的事情来。另一方面,或许我要去的地方,跟你的来处也会有莫大的关联,你可以试试......”
小饭店的老板大概也注意到了那辆大巴车的古怪,他满心欢喜的以为生意来了,结果等了半天就是不见一个乘客进来店里用餐。那既然不来用餐,就不要挡在店门口啊。他从店里出来,冲敞开的大巴车前门喊了句:“喂,师傅,不吃饭的话麻烦把车子挪开好吧,挡我......”
话还没说完,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突然整个人瘫倒在地,手颤抖的指着大巴车,表情惊恐万状……
“那是什么东西?”九瑶突然问。
只见刚才那辆大巴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些奇怪的东西,说东西是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是人。
没有人,可以将肢体扭曲到那种程度,仿佛被蛮力压缩过,然后塞进一个很小很小的罐子里,又好像是被大力碾碎过,再一块一块缝补起来,早已不成人形。
可它们还能动,它们陆陆续续的从大巴车上下来,姿势诡异,情状恐怖,有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在了那小饭店老板的身上,黏糊糊的触感,那小饭店老板吓得失声尖叫,下一秒便被那东西狠狠咬住了脖子,鲜血像开了闸的自来水一样向外冒,小饭店老板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天已经擦黑,大巴车上下来的诡异东西越来越多,它们漫无目的的四散在这个本就不怎么大的村子里,随机的寻找无辜路人下手。
九瑶一脚踢开迎面向她扑来的一个,回过头叮嘱沈半人:"躲好了,有危险叫我!"
他是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可能跟她的身世有关的人。所以也是她现在唯一在意的人。
九瑶加入了战局。沈半人生为菜鸟也有作为菜鸟的觉悟,他一边东躲西藏,避开那群东西,一边保持着九瑶始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九瑶也许不知道,对她而言,沈半人是联结着过去和未来的线索,但对沈半人而言,她却是救命的菩萨。
事情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复杂,沈半人看见刚才嗝屁的小饭店老板已经成功转化成那东西了,他是被咬断脖子死的,所以歪着个头,一瘸一拐的,见人就咬。
“这群东西果然不是人,”,沈半人心想,“它们是刚死不久的,人尸。”
既然是人尸,那就肯定有赶尸的东西。
什么声音?沈半人凝神倾听,风中,似乎传来一阵阵的鼓声,时强时弱,若有若无。
以九瑶的身手而言,这群东西根本不耐打,一碰就倒,一击就碎,就算全部一起上也不能动她分毫。坏就坏在,它倒了能爬起来,碎了能重新组装,而且它们打不死就算了,还一直在转化其它活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半人循着鼓声努力辨别着方向,似乎是从那大巴车里传出来的,他慢慢走过去。
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时如巫师的唱咒声,一时如僧侣的颂经声,一时又如少女低笑轻啜的声音。
沈半人上了大巴车,一时间所有的喧嚣都没了,四周死一般的安静。于黑暗之中,他看见大巴车的驾驶座上放着个精巧美丽的小鼓。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鼓,形状曼妙,色彩斑斓,细腻的鼓面仿佛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在黑暗中散发着圣洁莹润的光芒。鼓面还用胭脂淡淡勾画了一朵初开的芍药。
袅袅青归柳,痕痕绿满池。小栏藏秀色,芍药殿春迟。
黑暗中,那小鼓形单影只,仿佛错了春的花朵,温柔而落寞。
沈半人心底升起了一股怜爱,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光洁莹润的鼓面,刚要碰到却突然被人大力攥住了胳膊,他吃痛反应过来,是九瑶拉住了他。
“是怨灵赶尸,怨灵就藏在这鼓里头,把鼓烧了!”他道。
九瑶虽然不明白,但也愿意听他的。背包里有打火机,沈半人摸出来,刚打着,大巴车被外面那群人尸包围了,它们疯狂的撞击车身,沈半人一个不稳,打火机摔了出去,引燃了前排的座椅。
大巴车已经被撞的变了形,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在空气中,车子随时都会爆炸。九瑶拉着沈半人立马往车下跑,人尸全都围了过来,九瑶在前面暴力开路,沈半人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包刚才在撞击中也落到了大巴车上。他想都没想立刻回头,等拿到包再想要下去,火势已经蔓延到车门口,完全堵住了出路。
而九瑶被一堆人尸围着,一下子脱不开身。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从车子外面敲破了大巴车的车窗,大喊:“快跳出来!”沈半人抱紧了包,眼一闭,心一横,一个助跑朝窗外猛的跃出去。
“嘭!”惊天巨响中,大巴车爆炸解体,蘑菇云腾空而起,沈半人被气流冲出去老远,重重地跌落在地。还好是松软的泥土地,他想,终是又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