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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书 > 孽徒,放开为师后颈! > 第46章 46

第46章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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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至亥时方歇,宫门早过了下钥的时辰,勤政殿中依旧亮着灯,一直在殿外等宣的胡静斋垂手而立,凡有丝毫倦色都被他迅速掩尽。

“胡爱卿的意思,是兖王此举有悖法度,须朕从严重罚了?”隆康帝身披石青色道袍,浅啜了口酽茶问道。

胡静斋是庆元年间的老臣,对封璘的身世还有隆康帝的偏袒皆洞若观火,但他仍然坚执道:“当日兖王奏请开放夔川渡口时,老臣便以为不妥。片甲不入海是先帝爷定下的规矩,严禁私通海外诸国也是为了御寇之需,兖王如今非但撕破了海禁的口子,还与那些闽商私相授受,岂非鼓荡民间商旅可随意触犯海禁?”

“爱卿多虑了,”隆康帝搁了盏,语态和缓,“江南商战正当关口,七大商暗里使绊,官中不好出手,阿璘此举不过是为了筹措本钱,纵有逾矩的地方,亦情有可原。”

“非也,”胡静斋整理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太祖皇帝在时,诸番国遣夷来朝,其以土物市易者,朝廷多半都准了,朝贡贸易由此始也。后来先帝申严交通外番,贸易便成为大晏威服四海的砝码。兖王纵容私商,实乃舍本逐末之举,恕我等老臣不能宽宥。”

隆康帝笑言:“哪里就这样严重了,左不过江南商事一平,朕亲召阿璘入宫,好好申饬他就是。”

胡静斋顿首,道:“陛下明鉴,以兖王心性,仅是申饬怕犹嫌不足。”

指尖叩在杯身,发出一声脆响,隆康帝渐渐寒声:“胡首辅以为当如何?”

须臾的静默后,胡静斋抬起了头,直言道:“兖王幼年少教心无戒惧,堪作领兵打仗的良将,但绝非治国理政的明君。先帝遗命在前,臣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万勿因为私心贻误了储君的人选。”

“放肆!”隆康帝重重地拍案,猝然一阵急咳,他指着胡静斋,喘息着道:“你是在指责朕因公废私,自毁江山社稷?”

“臣不敢,”胡静斋斩钉截铁地说:“只是臣乃先帝钦点的辅政之臣,职责所在,断不许国祚流入外族之手。”

隆康帝道:“阿璘是朕亲弟!”

“其母亦为羌族之女。”胡静斋仰面徐徐应答,他的目光深邃,眼神里似乎还包含着别样的东西,令隆康帝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受困于枷锁的日子。

隆康帝背靠外戚坐稳了储君位,数年里力搏的却只一件事,便是摆脱靠山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后来他终于成事了,但成功本身又让他身陷另一重困境。胡静斋的眼神时刻提醒着隆康帝,他对庆元年间发生的旧事了若指掌,只要他在,那些老臣在,押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就不会消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隆康帝如坐针毡,并且深恶痛绝。

“胡首辅所言,朕知道了。江宁之事既交由兖王处置,便无需首辅再劳神。”

“陛下——”

“朕说过,”隆康帝起身道,“阿璘是朕亲弟,往后与他相关之事,望首辅谨言慎行。”

*

锦衣卫乔装清货不过半日,城中商坊很快回过神来。

依着江南商市的规矩,对于现钱交易者,商家纵不让利,当场提价也决计不合规矩。这原是传了几百年的古风,七大商却拼着被砸店的风险将粮货紧急下架,纷纷闭门谢客。

“吞吐市战,李悝当年用以网罗列国财货的手腕,今又再现世。”梁上一盏挂灯的光晕直投来猗顿南面上,把他略显铁青的肤色映成了一爿发光的刀片,隐隐不安与煌煌愤怒化作锋芒两面,“城外野市中有高人。”

“你怕了?”高无咎戏谑道,“七大商社屹立江南百年,研桑心计,如何能败给一个丝毫不懂经济的朝堂纨绔?”

“当然不能!”猗顿南腮边咬出根根细筋,转而却又犹豫,“可是诚如严谟所言,封璘业已争取到闵州海商的支持,他既有胆量掠我空市,背后财力只怕不容小觑。”

“那又如何?”

高无咎断然道:“寄真,商场上的事你最通透,咱们已经赔进了血本,此时收手只会令江南商社元气大伤,没个三年五载缓不过来。三五年!以封璘睚眦必报的风格,够他腾出手来收拾你我多少回了?”

猗顿南猛眨了下眼,脊柱腾一下蹿起股凉意。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一长列马车衔枚裹蹄,悄无声息地从商坊角门鱼贯驶出。甫到北市口,愕然却发现所有货棚都挂出了“上品上价高平价一倍”的幡旗。

消息传回高宅,猗顿南默声数算了一晌,“一次性提价二十倍,已是晏国律法的极限。”

闻言,高无咎拨动着算盘漠然置之:“行到这一步,封璘大约也知道此战输赢无关流民生计,只在他与七大商之间分出个你死我活。他赌我们不敢接招,老夫偏不教他如愿。传令下去,买空北市,回头提价!”

猗顿南埋头思忖:“倘若封璘仍有余力反吞翻市,咱们可真就步入绝地了。”

高无咎却道:“绝无可能。”他膝上架着算盘,从宽袖下拿出严谟刚送来的邸报,“而今闽商在应天府各处的钱庄都被秘密查封,只是消息尚未泄露出去,封璘到此时还不知道,锦衣卫用来清货的那笔现银,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牌。”

随着指尖算盘珠被拨上一档,城下踌躇的马车终于啷当起步,碾过地上水洼,辘辘驶入清晨的薄雾冥冥之中。

鏖战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被逼到绝地的猗顿南困兽犹斗,他不得已下了天大的决心和赌本,午后又增派十驾马车与二十执事,车载马驮,终是将北市全部粮货源源不断地运进城中商坊。

当夜庆功对饮,猗顿南破天荒地在高无咎面前醉狠了。

“经此一口鲸吞,江宁粮货尽囤于我,流民灾后越冬,只能指望七大商。”

血丝盈眶,唯唯诺诺的皮囊被一把揭去,猗顿南在大捷后罕见地流露出江南商魁的精明老辣,“即日起每日限货、每日提价一成,今冬明春涨到平价的十余二十倍,我不叫停,官府这两年内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兔子急了也咬人。”高无咎唇覆在杯沿,目光从眼睑下打量,不无沉默地想。

“江南商社能有今日风光,都仰仗高家多年荫庇。来,我敬您!”

猗顿南有些忘形,大着舌头喊阁老,忽然枕泪道:“趁着高兴,我想跟您讨个赏。我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只有发妻留下的女儿是我心头肉。她嫁给你儿子七年,天天都在守活寡,她才二十二岁,不该遭受这种罪。看在我替你料理了兖王的份上,求、求你,放我女儿一条出路,好不好,啊,好不好?”

盛传高家长子不能人伦,成婚多年无所出,几乎绝了高氏一族的后。高无咎一向忌讳这些流言,对外只推说是猗顿家的女儿身子骨不争气,今夜被喝醉的猗顿南捉住痛脚猛踩,心头龃龉顿生。

饶是这样,他仍旧维持着面上和气。

“寄真这么想,老夫着实意外得很。”高无咎眼底平静,“媳妇贤德本分,我拿她当半个女儿待,要和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七大商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等风头稍过,老夫让你堂堂正正地迎回自家姑娘。”

猗顿南伏案醉得不省人事,似乎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威胁。高无咎轻蔑地笑一声,喝干了酒,自言自语道:“出路么,黄泉尽头连着阴曹地府,到哪里不算个出路呢?”

*

烛火幽微时,蕊花暗结,层层叠叠就像繁沉心绪。

“商坊今日吞进财货几多?”沧浪反扣着茶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突然问道。

官市丞清着焦干的喉咙,一口气答:“粮谷两百万斛上下,各色农具六十万件;若以平价猛涨两倍计算,大体要现银两百万之数。”

“缺额呢?”

临窗沉思的封璘闻言转过了身。

“缺额……”官市丞泄气般地咬紧牙,错开目光,低头道:“少则七十万两白银。”

七十万两白银!

七大商显然也拉开了破釜沉舟的架势,倘若金钱足给,现在就是将其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可偏偏此时,闵商在江宁城的钱庄竟无一例外地闭门停业,事先却未有半点风声泄出,封璘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艹!”

良久默然,连日神经紧绷的官市丞忘记了礼数,捏拳砸向掌心:“索性不理他,左右秋播也快完了,口粮冬货也差强足矣。商坊便要疯开高价,百姓只不买他粮货,他能奈何?”

“不可,”沧浪浮着茶沫,隔着那点轻渺热气,眼也不抬地说:“粮种也好农具也罢,尽皆百姓日用之物,流民的难题纵然解决了,江宁其他百姓如何度日?官市没了粮货,就只能听任商坊宰割,立时危局。”

打发走官市丞,茶也晾得半凉。沧浪低头待饮,被侧旁杀出的一只手扥住了茶盏。

“生计堪忧,茶也不叫饮了么?”。

封璘闷着嗓音道:“茶凉了,先生不可多饮。”

沧浪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由着他为自己换了一盏新的来,接过时忽然搭住封璘手腕,目光如炬:“此战若败,你可怨我?”

脉息沉平如水,一如缓缓流淌的嗓音:“先生所指,阿璘死不旋踵。只不过……”

不知是否是错觉,沧浪在那一瞬里感受到了脉搏的加快,带得自己的呼吸也紧促起来:“不过什么?”

封璘就着这个姿势倾身,与沧浪交颈贴耳,恨不能把七经八脉的热忱都顺着耳语浇灌给面前这个人。

“我若身死,先生要为我拾骨,我若流放,先生要为我吹魂。先生余生想起我时,记得把阿璘的样子刻入愁肠。”

沧浪擒着封璘手腕,皮肉相贴的位置起了汗意。他屏气凝神,许久才从那阵耳语带来的震撼中恢复清明,轻声叱道。

“胡说什么,有我在,你的前程还远着。”

*

四更散饮,黑甜一觉被急促的拍门声震醒:“不好了!晏人围市,锦衣卫把坊口堵死,严令店铺开门售粮!”

眼下的局势很明朗:昨日北市打出的价格已经到顶,商坊胆敢加码,锦衣卫即刻就能以乱市的罪名将店主拿下。

猗顿南未料到封璘这么快便缓过气来,最初设想的“一日一涨”就是个笑话,算上先前低价抢市的亏损,猗顿氏几乎赔空了毕生基业。他披头散发拥衾而坐,愣怔许久后呕出一口腥甜。

这怎么可能!

掐断了闽商这条线,封璘哪里来的本钱翻盘?猗顿南咬牙切齿地想,难不成是严谟骗了自己?

“这可真错怪了严大人。”封璘将锦衣卫的密报叠成几叠,喂给案头银蜡,猗顿氏的不甘与愤恨转眼就在火光中焚烧殆尽,“辽无极说他要征几分利来着?”

杨大智答道:“回王爷,三分。”

封璘懊恼地“嘶”一声,道:“像这等奸商就该一并整饬了,惯得他。”

陷在藤椅里纳凉的沧浪忽然抬手,拉高覆面的书本,似是笑了笑。

杨大智若有所思,说:“辽少主自成亲以来就变得吝啬不少,也不知是不是退隐江湖后手头拘谨的缘故。”

“呵,”封璘拢起案头积灰,捻在指腹吹散了,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骑鲸帮纵横四海多年,还差这几个利银?你与其揣测他手头是否拘谨,不如遣人关心一下辽少主的耳朵可还安好。”

“耳朵?”杨大智不解其意。

封璘搓动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残灰,目光转过先生后颈,笑容逐渐冲淡了眉眼间的犀利。

别说,论起耙耳朵这件事,他与昔日风头无两的骑鲸帮少主倒还真有几分惺惺相惜。

*

猗顿氏在江宁商战中惨败,沦为丧家之犬,除了一身负债,什么也没落下。

昔日高无咎铩羽而回,猗顿南奉他为上宾,金杯玉盏、好吃好喝地供着。可如今他被拖下水,听信了高无咎的话输得倾家荡产,对方却立马翻脸不认人,弃他如同敝履。

愿赌服输,这没什么好说。一夜白头之后,猗顿南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身为废子的下场。他唯独不能忍受的,是高家仍旧攥着那一纸和离书,就像这些年死死钳住他的软肋,予取予求。

又一次被人从高府老宅撵出来时,猗顿南甚至连前厅的门槛都没迈过去,笑容一成不变地僵滞在脸上。

他想觍颜再跟亲家公求一求,好赖让自己见女儿一面。可高无咎一点都不想谈,兵败如山倒的猗顿氏在高家眼里,就和墙外的沟泥没有区别。

高无咎不稀罕这个儿媳,但他很在意握在猗顿南手里的那些把柄。

离开了高宅,猗顿南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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