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姬回雪暗叫不好，想躲已然不及。
只见，那白衣人，缓缓抬起了头。
这是一双被血雾浸染的细长眉眼。
眉眼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间，仿佛两只振翅欲飞的血蝶。
血蝶挣扎振翅几个来回后，那双眼眸终于完全睁开抬起。
一瞬间，姬回雪觉得，仿佛整个天地都苏醒了。
天地安静，四目相对。
是姜小白。
隔着一层朦胧的血雾，一瞬间，姜小白以为自己看见了姬回雪。
那双眸子里的寒意，忽然从冰，化成了水。
“……阿雪……”姜小白颤声嗫嚅着，声音艰难从喉间溢出，仿佛浸了血。
旁边侍从没听清，问了句：“王上说什么？”
姬回雪却听清了，蓦地掐紧了手心。
怎么回事？
他在叫谁？
是幻觉？
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正想着，忽听一声呵斥：“大胆奴才，居然敢冲撞王上！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姬回雪反应过来，迅速爬起跪下，将头紧紧埋向地面：“奴才该死。”
姜小白强撑起精神，看着姬回雪，整个人声音都在发颤：“抬起头来。”
姬回雪握紧手心，没动。
旁边有侍从怒了：“王上让你抬起头来没听见吗？！”
姬回雪闭眼，复又睁开，最终还是抬起了头。
姜小白：“……”
原来是错觉，哪有阿雪，只是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罢了。
果然人受伤的时候，容易产生幻觉啊。
姜小白踉跄了一步，险些支撑不住。
旁边有侍从，赶紧上前，帮他扶住背上的高傒。
此时，门口安伯提着药箱，也已赶了过来，高毅跟在背后急的满头是汗。
慌乱中，姜小白再顾不上姬回雪，忙命人将高傒挪到房内的一处榻上。
安伯熟练打开药箱，拿出一排工具，仔细检查了高傒的伤口，头也不抬道：“这是兽骨做的追魂箭，可穿骨破肉。箭头上若带有倒刺，还得把伤口周围的皮肉，甚至骨头切开。去打两盆热水来。”
姜小白转头看向，仍跪在门口的姬回雪和守真，吩咐道：“去打两盆热水来。”
姬回雪眸中一动，是个机会。
“是。”两人领命退下。
两人再回来时，安伯已经拿刀切开了，高傒箭伤周围的皮肉。
箭尖之下，露出白骨。
扶在他背后的姜小白，看得触目惊心。
安伯摁住高傒的胸口稍一用力，箭拔出了稍许。
然而，高傒却闷哼一声，身子不由得跟着向前倾，一口血喷了出去。
连带着姜小白的身子，也忍不住前倾。
安伯停手，没有再拔。
他擦了把汗，向门口的姬回雪二人道：“把水端进来。”
两人走进去，老老实实将水，放在安伯面前。
安伯将毛巾浸了热水，边给高傒擦拭，边观察伤口：“这箭上有倒刺，还得再切深些，才能继续拔箭。王上身上有伤，不可强撑，换个人扶吧。”
姜小白顿了下，看向一旁的姬回雪与守真道：“你过来。”
姬回雪不知道他在叫谁，没动。
倒是守真准备上前，却被止住了：“不是你。”
姬回雪闻言抬头，刚好撞上姜小白视线。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一瞬。
姬回雪又迅速低下了头。
姜小白微抬下巴，补充了句：“说的就是你，那个瘦小枯干，刚撞了本王的。”
姬回雪眸中一动，机会来了。
眼下高傒昏迷不醒，一屋子侍从又都是伤号，正是杀了姜小白的绝佳机会。
只是，高毅还在，还有安伯……
机会只有一次。
须得一击必杀。
她攥紧手心，一步步走向姜小白。
三步、两步、一步……
两人身子相交的瞬间。
姬回雪握紧了袖中的簪子。
然而，当她对上姜小白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时。
姬回雪默默收回了手中的簪子。
那双眼里，尽管有很深的疲惫之色，凌厉与寒意却丝毫未减。
不是现在。
姬回雪默默从姜小白手中，接过高傒扶住。
高毅有些不太放心，上前一步道：“王上，这……”
“没事。”姜小白止住了他：“让他来。”
“扶稳了。”安伯拿起刀子，在炉火上重新加热了几个来回后，又继续向高傒的伤口深处切了去。
高傒闭着眼睛，意识不清，只有偶尔痛感强烈时，能看到他额上脖颈间，暴起的青筋，以及全身止不住疼的颤抖的肌肉。
姬回雪扶住高傒的身子，看着安伯的刀子，一点点深入骨肉后，又转身换其他刀具。
房间中的炉火，仍在噼里啪啦地烧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姜小白在一边坐着。
可能因为受伤和炉火熏染的关系，他眉眼里的的警惕和凌厉感，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深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几个侍从也跟着昏昏欲睡。
高毅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守真被安伯安排着打下手。
就是现在。
姬回雪默默抽出一只手，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对准了姜小白的心口。
眼看就要一簪落下。
“你在做什么？”高毅忽然上前一步，紧紧盯住姬回雪。
姬回雪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另一只手的指甲，竟已掐进了高傒的肉里。
“安伯又没在你身上下刀子，你紧张什么？”
“……”原来虚惊一场。
姬回雪深吸口气，装出一副受惊害怕的模样：“……奴才该死，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场面。”
簪子，也悄然无息地缩了回去。
“你会害怕？”姜小白缓过神来，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似有些嗤笑。
“算了，本王突然有些头疼，你过来帮本王按按。阿毅你去。”
“是。”高毅上前扶住高傒。
姬回雪：“……”
只能等其他机会了。
姬回雪起身，抬起手，顿了下，还是按在了姜小白的额头上。
不能杀了你，还要替你按头，可真是……
姬回雪心里念头一动，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
“……”本就受伤的姜小白。
高毅：“……”这架势，可不像按头，倒像是要杀人。
姬回雪反应过来，赶紧停了手。
另一边，不大会功夫，高傒心口的箭，也终于拔了出来。
高傒又是一口血喷出，总算暂时没了生命危险。
安伯又指挥姬回雪和守真，帮忙搭把手包扎。
姬回雪倒是干净利落，一通手忙脚乱后，总算包扎完成。
安伯这才腾出手来，又帮姜小白几人检查伤势。
姬回雪这才发现，原来这一行人，都是带着伤回来的。
难怪姜小白敢让自己近高傒的身，大概也是无人可用了。
同时也有些好奇，这一行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姜小白亲自背着高傒负伤回来，还不好声张。
此时安伯一通检查完毕后，又唤姬回雪和守真，帮忙给几人包扎。
姬回雪包扎到姜小白时，由于心里有恨，系绷带时，故意下手重了些。
姜小白疼的一阵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这可不像是帮忙包扎，倒像是想要他的命。
高毅：“……”这小太监，不是好人。
姜小白在姬回雪替他包扎时，上下打量姬回雪道：“以前当过郎中？”
姬回雪顿了下：“学过一些。”
姜小白点点头：“那还这么没轻没重，刚才看你给高太尉包扎时，下手可是挺干净利落的。”
姬回雪：“……”
一通忙完后，已是深夜。
一行人在药物的作用下，都有些昏昏欲睡。
姬回雪与守真也累的瘫倒在地，不一会也开始感觉眼皮发沉。
次日天明。
姬回雪一觉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和守真，居然睡在了门口。
而房间内，早已无人。
只有她的额头上，贴了张纸条：“小心脑袋。”
姬回雪：“……”
看来是姜小白在提醒他，昨晚之事，守口如瓶。
可真不愧是姜小白。
利用完人，连睡的地方都不舍得给，直接就这么把人扔门口。
这是让她和守真，给他们当了一夜门神啊。
这么冷的天儿，也不管他们，会不会着凉受冻。
可真是卸磨杀驴，缺心，缺德，又缺肝儿。
此时守真也醒了过来，一脸懵逼。
姬回雪也没多解释什么，拉着他回了住处。
又过了数日，这天姬回雪正在湖边清洗文房笔砚。
姜小白处理完公务出来散步，正头昏脑涨。
高毅在一边汇报军情等杂事。
说到一半，忽见远处有个身影，远远看去，似是有些眼熟。
高毅一时有些走神。
姜小白本有些头疼，见他如此，不由皱眉道：“你在看什么？”
高毅回过神来，指了指姬回雪：“王上您看。”
姜小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看到湖边的姬回雪。
呵，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姜小白的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高毅道：“王上，您说，这个小太监，会不会跟此次鲁宋两国的刺杀，有关系？”
姜小白没回他，只是微眯起了眼，唇角翘起一丝笑意：“有点意思。”
高毅没明白他意思，刚想问什么，姜小白已走了过去道：“过去看看。”
高毅本想跟过去，刚动步子，却被姜小白止住了：“你待着。”
湖水边。
湖水很清澈，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水面上，反射着点点碎光。
姬回雪正在清洗砚台，眼角突然瞥见了一个人的倒影。
姬回雪的眸中，升起了一丝冷意。
姜小白一步步上前，走的越近，那小太监的背影看的越清晰。
这是一个很纤弱的背影，尤其蹲下来时，更显瘦小柔弱。
很难想象，一个男人，怎么会瘦弱成这样子。
哦，不对，不是男人，是个小太监。
姜小白正想着，却不小心绊了什么。
他脚下一歪，赶紧稳住身子。
哪知这一动静，却惊动了姬回雪。
姬回雪转过身来，看到他，似受到了惊吓。
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后，脚下一个不稳，便要向湖中栽倒。
姜小白下意识伸了把手，哪知，人刚碰到姬回雪的手，却被一股力度斜甩。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湖中跌了去。
此时，姬回雪似受了惊后，才缓过来，想要去拉他。
可那只手，却只能如羽毛般，滑过他的手背，并没有拉住。
眼看姜小白的身子，便要完全跌入湖中。
姬回雪的眸子，慢慢变得冰冷，直至冻结。
可还未待那股冷意完全冻结住，一只手，却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