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玉笙还在昨夜的街市上畅游,林秀就把她叫起,说是今日赛龙舟,热闹非常,附近几个市镇的人都要来此地瞧热闹。若是去得晚了,近前的位置没有了,只好瞧别人的后脑勺罢了。
玉笙一听,火急火燎地胡乱梳洗过就要出门。林秀扯她坐下,定要她吃过早点再走。今日街上人多,轿子是挤不上街的,只能靠自己走。还有曾嬷嬷和丫头们,她们去不去,也要问一声。
于是叫店家上了些早点,又烦小二哥在楼下街边买了些,众人就在屋里吃起来。玉笙着急忙慌地吹着馄饨,全没想起别人。流云一边给玉笙扇着碗里,一边说道:“端午的节礼昨日我和白露已经备好。夫人说今番在路上,不比往日,要简便些。因此只给每人二两银子一吊钱,两只粽子,两个咸鸭蛋,一个五彩线编绳的小玩意儿。个人要是爱什么,她自己拿着这银子买去。银子昨天晚上已经给了,其余东西白露今日一早已经发下去了.郁金妹妹那份也是同我们一样的,也有二两银子一吊钱。昨日晚间我们也问过嬷嬷丫头们了,曾嬷嬷说她小时候就长在须尼河边,赛龙舟瞧过许多次,今日就不去了。其余众嬷嬷也有说年老走不得的,也有说连日赶路劳乏了的,也有说身子不适的,都不去。丫头那边听说有这个热闹,谁不要去。只是小雪那丫头,昨日贪嘴多吃了些,天黑时又跟着夫人出去吹了风,晚间便发起烧来。今日浑身酸疼,床都起不来了,哪里还去得成。她姐姐大雪要留下照看她,也不去。除她二人,其余都要随夫人出去。今日我和晴烟还有郁金妹妹随在大爷夫人身边伺候。”
林秀听说他的丫头也有节礼,站起身朝着玉笙戏谑地拱拱手,笑道:“夫人如此细致周到,连我的丫头也想到了,今后家务还要多多劳烦夫人,我就无须费心了。”
其实郁金那份哪里是玉笙想到的,还是曾嬷嬷说起,不能忘了大爷的梳头丫头,免得说小看了他们。贴身丫头虽然只是下人,然有些人家为小妾丫环以致夫妻不和的也不少,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玉笙听他这么说,又作揖,还是当着丫头面前,忍不住脸一红。流云见玉笙不语,笑着道:“大爷怎么说这样的话。郁金妹妹本就是同我们一样的,都是伺候大爷和夫人的下人,还分什么大爷的人夫人的人。只是小雪病着,咱们都出去了,还得烦请小二哥帮忙请郎中抓药,请老嬷嬷们代为照看照看。”
林秀这些天见流云说话做事都不错,模样儿在众丫头中也属拔尖,心内已有主意,略一沉思,便对玉笙道:“这丫头看着也不小了,只不知有了人家没有。我有一个同乡,乃我平生之至交。他曾发愿,定要一个说话知趣,又是绝色的女子为妻子。因总未遇到,因此耽误到如今仍未娶妻,今年该有二十有二了。我看流云这丫头就不错。”说毕冲着流云狡黠一笑。
众丫头见林秀打趣流云,都挤在流云后面,这个捏她一下,那个扯一下她的头发,都在后面偷笑。流云不等玉笙开口,羞得满面通红,拿袖子掩着脸,边往外走边说:“人家说正经事,大爷只拿着奴才取笑。”
玉笙见流云出去了,点点头,瞧着林秀笑道:“好人,好人!这才成亲几天呐,就惦记上我的丫头了!你要当心,这丫头有一副好口才。你惹了她,哪天她脾气上来了,骂你几句不重样儿的,你可别抱怨。”说毕放下勺子漱口,又洗手,白露过来替她提着衣袖。
林生见流云跑了,笑着对玉笙说道:“等你见了我那好朋友,你就知道我绝不是说笑。他虽不如我俊俏,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绝不会玷辱了你的丫头的。事情要是成了,你还要给我谢媒钱呢。你听,锣响了,还不快走。”说毕拉起玉笙的手便下楼去,众丫头便也急忙呼朋引伴,招呼着快走。
街上已是人头攒动,纵有千里马也奈何不得。河面上仍飘荡着雾气,空气里满是艾叶、雄黄和粽子的香气。晨风吹动着雾气,吹翻了酒旗,却吹不动远处黛绿的层层叠叠的山峦。街上的小贩正起劲地吆喝着,一边摇动手里的各样小玩意儿。
林秀和玉笙在人群中被挤得动弹不得,只得随着滚滚人流向前一步一蹭地慢慢移动。前方的人群有时突然不动了,后面的人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个一个都踮脚伸脖地朝前望去。一些小孩子骑坐在大人的颈项上,挥舞着手中的拨浪鼓、小扇子、香囊等物,额头上是雄黄粉写的“王”,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因他的小扇子被人碰折了,他恳求大人重新给他买一个,大人不肯,因此哭闹了一阵。俄而又被突然响起的鼓声吸引,又不哭了。
玉笙听得鼓响,知道龙舟上的划手已就位,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此时正挤在街心,根本看不见河面的情况,急得玉笙要跳脚。林秀一边安慰她莫要急躁,一边四处张望,看看有无近路。正焦急时,忽听头顶一声呼唤传来,玉笙听得明明白白,叫的是“文远”。
林秀抬头望去,大喜,赶忙拉着玉笙朝街边酒楼拾级而上。玉笙一边往上看是谁在叫林秀,一边紧跟着他的脚步,只看见一个带着幅巾的年轻男子,正在楼上临街的窗边挥舞手臂。
上得楼来,林秀朝那人道:“清辉兄,不曾想在这里遇到。”那人也笑道:“我来此地瞧热闹,岂料在此遇见故人,你说巧不巧。”他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由店小二引着绕到楼上临河窗前,都才落座。店家又添上茶来,放下几个果碟便退下去了。
林秀问那人道:“清辉兄可是专程来此过端阳的么?”
那人回道:“只因五月初十是家姑母生辰,我来拜寿的,她家就在这河上游不远。我往年曾听人说起,这个镇子庆端阳最热闹,因而今年早早来此住着,瞧过了热闹再去望候姑母。我听说你如今已是驸马了,才刚成亲,怎么不在京城住着?这一位想必就是玉圣公主了。”说罢朝玉笙行了一礼。林秀听他提起公主,便着拉玉笙的手,向他道了缘故。
他三人见礼毕,林秀道:“你这位置倒好,又清净,又瞧得真切。”又悄对玉笙道:“这就是我今日跟你说的我那好兄弟了。你看他俊是不俊?”说毕挤眼一笑。玉笙装作没听见,只一边吃茶,一边看这人说话行事如何。
骆清辉听他提起这里位置好,微微一笑,指着河面说道:“我早已打听过,要看龙舟赛最好的位置便是这临河的几家酒楼,需提前定下。今日街上挤得水泄不通,那边桥上早已人满为患了,你们才走到这楼下,哪里还有位置。今日就在此观赛吧,下午还有捉鸭子的热闹瞧。我预备今日白天瞧过了热闹,晚间便不住这里,换到街尾那边去。这里虽好,实在是住不起。”
林秀放下茶碗,拈起一个果子道:“我们是分成两家住着,晚间若有空房,不如搬到我们那边去住。过了五月初七再各自启程,你道如何?”
骆清辉未及答言,只听得一阵鼓响,众人知是开始了,都转头往河面上看去。只见河面波光粼粼,金色的阳光照在一排色彩艳丽的龙舟上。舟身雕着片片龙鳞,辅以各色彩绘,龙头傲然挺立,龙睛怒目圆睁。随着最后一声锣响,龙舟像是突然活了,纷纷划开平静的河面,似道道利箭往前射出,把一道道水波远远地抛在身后。龙舟上的健壮汉子们个个肌肉虬结,口里喊着号子,声浪震天,手中的浆仿佛有生命般轻快有力地前后飞舞。一时间,龙舟纷纷化身为彩色的蛟龙,一条条争先恐后地似要冲出水面飞上天去。浆手们挥舞的膀臂组成了蛟龙的翅膀,为蛟龙的腾飞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岸上的百姓摇动着手中的彩旗,纷纷为自己心仪的船队呐喊。他们的热情感染了这边酒楼上的人,有些也在楼上喊着“前进”“加油”,有些用折扇在手掌上打着拍子,与浆手们的号子遥相呼应。蜿蜒的河道时而变宽时而变窄,各色彩龙也随之时而排成一列,时而散开成箭簇状。玉笙三人在这边河道看了,眼见着船队转入那边去了,赶忙起身绕到那边窗前俯身观看。
一开始领先的是一艘整体呈金色的龙舟,在转弯时,后面一艘艘船突然开始加速,都想要在这狭窄的弯道闯上前去。众船你争我赶,窄窄的河道顿时拥挤起来。一条黄色龙舟转弯不及,一头撞在河道壁上,几个浆手落入水中,船身也横了过来。紧跟其后的两条蓝色的船来不及躲闪,又碰在这条黄船上,险些将其推翻了,引得众看客惊呼不断。
恰在这边乱成一锅粥时,一条红色的船像是喷着火,擦着河道轻轻掠过众船。还没等其他船反应过来,这艘红船如有神助,已经轻松地从有限的水面上超出了一个船头。金色船不愧是抢得先机的,见势不好立马调整方向,紧紧咬在红船后面。但此时红船已过完了这个急弯,稳稳地朝着不远处的终点冲去。金色船毫不示弱,加急过了弯,也朝终点划去。后面的数船见它俩你争我赶,远远地把众船甩在身后,只得望船兴叹。红船此时已甩开金色船一整个船身,于是金色船只好眼睁睁看着红船轻轻驶过终点,自己屈居第二,一条小绿船第三。
胜负已出,观看的众人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好一阵才安静了些。几个老者为获胜的队伍戴上象征胜利的花环,给龙舟也披上彩带,一群汉子分发奖品—一整头猪,十坛好酒。颁完奖,一个老者朝着岸上众人喊道:“未初刻赶鸭开始,请列位赏光!”说毕又是一声锣响,人群开始散去,划船的众人抬起船,一列列地朝镇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