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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针锋相对悔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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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指尖掠过耳廓,一触即分。轻缓的呼吸钻过指缝,撞入颈间,惹得高骏浑身僵硬。

他用力抓住执嫣手腕,见她朱唇翕动,一字一顿,无声拼凑出一句:“以此塞耳,可阻一时。”

高骏松手后退两步,意识到自己失态,即刻翻身上马,疾驰下山。

马蹄铮铮,劲风拂过耳畔,被她的软布阻隔,削去不少。胸口的呼啸却笃笃贯耳,震得右耳的刺痛只增不减。

几缕乌发随风拂面,高骏心头陡然升起几分燥意,奋力打马,直到发丝快如利刃,打得面庞生疼,才勉强平息。

胤京派来迎亲的是大鸿胪息博望,他同曜辰使臣交接完相关事宜,已在将军府等候多日。

息家本是岐黄世家,和高家颇有交情。

八年前因朝堂纷争逐渐没落,却到底老树根深,不过数年,族中子弟又在胤京崭露头角。

息博望替高骏号了脉,开了方子,嘱咐他静心疗养。

下山后刺痛已消散七八成,高骏没当回事,只躺在床上,热得浑身发烫。

烛火一灭,仿若有纤细手指覆上眼睫;仰面倚枕,宛如温凉的手心救他于箭雨;阖上眼,耳中似有羽翼拨弄;呼吸间,幽淡清香挥之不去。

高骏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跳下床,倒出凉茶一饮而尽。

闷响随脚步零落,高骏低头捡起一物,正是执嫣执意上山要寻的佩囊。

这佩囊走线粗糙,不甚精巧,上面还带着血迹,不知她为何如此珍视。

高骏鬼使神差地打开,里面是纤巧光洁的北珠,粗粗一看,约有百粒之多。

他一直疑她是曜辰细作,相处间皆是戒备试探,从未以公主之仪相待,她却总对自己关怀有加,今日还救自己于水火。

忆起白日泪眼盈盈,难道真是自己太过警惕了?

高骏心烦意乱,收起佩囊推门去还,正撞见抱着水囊豆菽的固荣。

固荣见他出来,刚把酒递出去,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收回手:“那日我拿错了水囊,你没喝浊酒吧?”

见高骏横来一眼,并未追究,固荣挠头笑问:“老大,明日就要启程去马场,你还不歇着?”

“程赋生怎么说?”

固荣递了把豆菽给他,眉飞色舞道。

“成了!小枝姑娘原本都不愿搭理他了,要不是老大您提前让人从内境挖来鲜活的茵陈草,她是说什么都不肯跟他走的!哎呀,程公子瞧着是个没谱的,没想到这么痴情呢,还是得遇上对的人!”

高骏撇他一眼,忽问道:“她睡了?”

“她?你说公主啊?她屋里的灯早就熄了,现在梦都该做上好几个囫囵了!”

固荣嚼着豆菽,眼睛掠过他的脸,大惊失色:“老大,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又流血了,还是有人打你了?”

豆菽四处飞溅,高骏一时不知该捂他的嘴还是捂自己耳朵,后退数步无奈道:“我没事。”

固荣被豆菽呛到,又顾忌他耳伤未愈,忍着咳嗽,低声急切:“还说没事呢,都流鼻血了!我去帮你叫息鸿胪......”

高骏抹一把鼻尖,垂眼看到手上鲜红,蹙眉拦住他:“近日城中可有异样?”

固荣挠了挠头,思忖半晌,眼神一亮:“我今天见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雁,翅膀上还有黑色花纹,足有半个人那么大,那体型够吃好几顿的了!”

“你不觉得,这只大雁很像曜辰的一种鸟吗?”

固荣想到那鸟目光如炬,爪喙强健,不由睁眼张嘴,恍悟道:“万鹰之王海东青!”

北珠藏于白鹄喉囊之中,海东青捕之方可得。

高骏想到佩囊中满满当当的北珠,眼见空中白影振翅西行,回房取出弓箭,大步跑向马厩。

箭矢用尽,高骏一跃下马,径直奔向执嫣卧房。

她马术精湛,手上带茧,他本以曜辰尚武替她作解。

可阴兵借道她处变不惊,石墙之外她临危不乱,纵是自己也要赞佩几分,实难叫人不起疑心。

执嫣送出因陈山舆图,正解衣就寝,忽而房门大开。

高骏背着弓上前,怒意席卷,激得执嫣徒生寒噤。

“先前便见海东青盘旋随行,我只道是曜辰仪俗不甚在意。眼下使臣都已回程,海东青却依旧不去,公主借其是欲探天胤辎重,还是军马粮草?”

视他怒气正盛,执嫣抬手将他推开一臂之外。

“自入因陈,我所言所行皆在高校尉眼界之内。辎重、军马、粮草,哪样是我所能得见的?”

高骏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至案前:“你不识天胤文字,房中何用笔墨?”

执嫣甩开他的桎梏,掌灯后夺过他手上紫毫,挥开一卷布帛。

纵横勾勒,描画数点,执嫣愤然摔笔,将布帛往他身上一甩。

“晚食的苇蕈好吃吗?我知你与固荣喜爱,特意找小枝一同新寻到几处。没想到你非但不领情,还要变本加厉地怀疑我。”

高骏将布帛抓在手里,咄咄逼人:“白玉爪绝无仅有,却自将军府起落,你又作何解释?”

“高校尉见过和亲礼单,竟不知白玉爪是我和亲赔嫁?此去胤京,我与兄长遥隔千里,借其传信寄诉衷肠也是罪吗?”

执嫣神色定定,灯花在她眸中炸开:“我自认与高校尉也算历经生死,原来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有过。我要睡了,高校尉若要问罪缉拿,请明日再来。”

空手而归的愠意在一声声质问中渐次平息,高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背井离乡远来天胤,本就有苦难言,又是曜辰公主,定然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肩背后的鞭痕一闪而过,纤白臂间印着红痕,她伸出手来,用力将他往屋外推。

“砰——”

高骏如梦初醒,上前欲叩门,烛火已然熄灭。

执嫣背靠门缝,估摸着高骏已离开,弯膝坐于床上。

他箭囊已空,又来兴师问罪,定未能将白玉爪抓获,如此山舆图便能安然送至王庭,解执岚于危命。

而那张苇蕈图,是她照着固荣所行路线绘制。

除却临泽湖畔,其他数处皆为虚设,丢给高骏前自己已将墨迹晕开,他亦不会找小枝对峙,根本看不出端倪。

执嫣长舒口气,如今万事已了,只差曜辰接她回去。

“咕噜噜——咕噜噜——”

天光破晓,执嫣被腹中擂鼓震醒。炙肉香气渗入门缝,熏得她饥肠辘辘。

程赋生一早便带了酒肉在门前炙烤,见到执嫣出来,殷勤地上前打扇。

小枝愿本答应他今日启程,却因着旦旦家的羊需要医治,临时又把日子往后挪了几天。

程赋生担心小枝临时变卦,便想请小枝姐姐出面作保。

乳酒炙肉入腹,执嫣已然无法开口拒绝,也不好说自己与小枝不过一面之缘,只能硬着头皮跟去旦旦家。

山风沙沙,落叶簌簌,几声细软的羊叫声自竹篱小院传出。

羔羊身上尚染着干红的血,稚嫩的头颅用力上顶,以瘦弱之躯撑起母羊的下颌。四肢细弱频频踩踱,几欲陷进脚下满是羊尿的泥泞土地里。

许是身体被钳制,许是过于痛苦,被倒挂在长凳上的母羊只是将头靠在羔羊身上,温顺安静。

小枝放下沾满绿色液体的竹瓢,利落地将拳头大小的红色物体塞进母羊体内。

母羊不安窜动,力道之大,竟将小枝的手从身后甩离。

“高校尉,抓紧了!”

“好嘞!小枝你继续!”

小枝定了定神,又对着倒跨在羊头上的男孩说道:“旦旦,用力些把羊头稳住!”

旦旦紧了紧□□,双手抓紧羊毛,胸有成竹道:“小枝姐姐放心,有旦旦在,不会让它乱动的!”

小枝再次抬起手,将剩下的红肉都塞了进去,又取过针线,勾进皮肉,将出口缝合起来。

铁剪轻擦,线头一断,小枝才抬肘抹去额间汗珠,松一口气。

固荣将架着的母羊放了下来,母羊蹲坐在地,羔羊靠在母羊身边,蹭着它垂落的耳朵。

英娘抹了把汗,为小枝打来净水,眼中满是感激。

“多亏了小枝啊,要不然这小羊崽子就没了娘,活不下去咯!”

纤巧有力的手从盆里捞出,背在身后擦了擦,水已然浑浊。

小枝展颜一笑,一双杏眼弯成月牙:“要不是旦旦和高校尉帮忙,我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处理好。”

她蹲下身平视旦旦,摸了摸他的脑袋,手却被他用力拂去。

“姐姐,不可以摸头,会长不高的!”

旦旦前一刻还眉开眼笑,下一秒便气鼓鼓地跑开。

“这孩子,有话好好说,生什么气呢!”

执嫣一来便看见这幅画面,掌心一颤,被英娘招呼着去用吃食。

旦旦一听有吃的,跑回来爬上高骏的腿,指着桌上:“将军哥哥,我要吃肉!”

高骏低头笑道:“好,哥哥替你夹。”

“快从人家腿上下来!没大没小的。”

旦旦死死抱住高骏的手臂不肯撒手,英娘轻斥着伸手去抱旦旦,露出手背上灼伤的红痕肉麻可怖。

英娘瞧着不过三十多岁,双鬓已点染青霜,眼角皱理依稀可见。

执嫣留意她袖口接出一截,没想到接长的部分是为掩盖伤疤。

几人正要出门,就听英娘在身后喊:“阿照等等!这个带着,路上吃。”

目送英娘一步三回头,高骏才叹了口气,把豆菽递到固荣手上。

高骏何时变成阿照了?执嫣不解,众人却皆是了然模样。

固荣把豆菽递给执嫣,撞了下高骏。

高骏睨他一眼,脚步向前,娓娓道来。

“西关一役,旦旦父兄双双赴难。英娘一时无法接受,晚食朝饔都给他们添副碗筷。村长担心她睹物思人,趁她出门浣洗将他们的衣物全烧了,英娘冒火抢出几件,自此患上癔症。每回见到和阿昭年岁相仿之人,她都会送豆菽。”

执嫣忍不住含一颗豆菽入口,彼时焦香熟稔异常,回味竟品出几分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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