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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技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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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樾儿快看,那是织女星,快来拜,织女会保佑咱们心灵手巧。”“臭樾儿,不许困,那边还有很多花灯。”“樾儿不哭,阿娘只是有点不舒服,你喂我吃药我就好了。”“我的樾儿,阿娘最放心不下你,你答应我,不要难过,无论是何境地,都要好好活。”“樾儿……”

“樾儿,我的心肝哟!”梦中阿娘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换做一个同样带着万分怜爱的苍老的声音唤着她,成嘉樾睁开泪眼,只见外婆紧皱眉头守在床前,成嘉樾心绪激荡,直扑进外婆怀里放声哭起来,连哭带咳,哭得止不住,咳声也越发剧烈,听着十分可怜。吕夫人本想宽慰,却也忍不住跟着哭,祖孙哭成一团。大娘子跟前的王妈妈上前劝道:“嘉樾娘子病了这一个月,可是让大娘子担心坏了,再名贵的药也是不要钱似的往房里送。如今见了老夫人,嘉樾娘子越发娇气了,这样哭下去,小心伤了身体。”

吕夫人盯了王妈妈一眼,不欲与她磨牙,只是将成嘉樾又安顿到枕上,“略歇歇再起身。我一会再来。”说罢径直走到外厅,对王妈妈问道:“你们阿郎何在?”

“夫人,阿郎还未回来。”

“那我就在前厅等。”

“夫人,不如先……哎,夫人……”

成嘉樾躺在床上,泪流不止。阿娘逝于爹爹赴京赶考之时,爹爹高中探花,就任学士院。说好安顿之后将成嘉樾接至京城,却是等了大半年之久。待到京城,爹爹已娶了吏部郎中家的千金为续弦。成嘉樾知道,这位大娘子并不喜欢她,只是碍于爹爹,不得不将她接来。却不知大娘子连一个十岁孩童也不容忍,平日里一点点磋磨她,阳奉阴违、含沙射影、无故克扣……竟是用上了全挂子本事。爹爹上任初期,公事繁忙,成嘉樾逮到爹爹空暇告了几次,结果却只见爹爹无奈叹气。成嘉樾心中愤懑,加之水土不服,生了病,连发热带咳喘缠绵了一个月不曾痊愈。

适逢成嘉樾舅父吕文山来京城办事,吕夫人放心不下一同跟来,看望成嘉樾,得知她缠绵病榻一月之久,当下决定带成嘉樾回庐州生活。

成嘉樾刚起身,便听门外乱哄哄的,似是管事的李妈妈和人起了争执,待要女使出去看,只见两个人不顾阻拦闯了进来,竟是她在外婆家的女使姚华和表兄的书童江禾。江禾拖住了妈妈,让姚华直接奔了进来,抓住成嘉樾的胳膊急道:“夫人让我们来给娘子收拾行李,咱们一起回庐州!”

那婆子竟还在吵闹:“你们这两个小崽子,瞎了眼死命往里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不滚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李妈妈,这二位是我故友,不可怠慢。”

李妈妈仍旧抓着江禾不放手,趾高气扬道:“娘子可不是这话,如今在这园里有大娘子的规矩,可不能像在老家一样撒野,任谁也不能随便进娘子的闺房……”

江禾见她还有话啰嗦,反手拿住她的手臂一拧,李妈妈顿时脱了臼,鬼哭狼嚎叫起来,江禾又顺势在她小腿一踹,喝道:“滚出去!”

几个女使吓傻了眼,不敢多言,连忙搀着李妈妈出去。

成嘉樾想到三个月来受到的委屈,当下心中十分痛快,忽觉江禾脸上有些不同,远看白净一片无甚不妥,近看却见左眼下有一道细长疤痕。

“江哥儿你眼下那是什么?”

江禾下意识遮掩,“跌了一跤……”

“还不是书院那四个浑小子,合起伙抢他身上的荷包,就是娘子绣的那个,打不过他竟下死手动了兵器……”

“哪有兵器,碎瓦片而已。”

姚华也不理会江禾的辩解,竹筒倒豆一样继续说道:“给老爷夫人气坏了,要去告官,他们的爹娘跪了一地老爷也不理,后来给那四人一人狠打了十板才作罢。”

三个人铺着包袱皮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着姚华絮絮叨叨,成嘉樾听完也气坏了,她一听就知道是哪四个,他们见江禾清隽聪颖,总是欺负他。偏偏伤他容貌,说不好会影响科考。成嘉樾满心的话却完全插不进嘴,姚华还在喋喋说着。

“老爷夫人待我们尚且如此。夫人料想观老爷公务繁忙,宅中内务难以事事俱到,惦念不下想来看看,果真是来对了。这点症候如此连绵反复,满大的京城竟没个靠谱的大夫。还是回庐州好,有老爷夫人,有舅老爷,还有我们。”

江禾见成嘉樾红了眼眶,截住姚华的话,“喝水润润嗓吧。”

姚华见成嘉樾神色倦怠,也不再多说,给她倒了水抓紧时间收拾起来。

吕夫人守在前厅等着成观,任凭妈妈女使如何相劝,犹自岿然不动。成大娘子乐得清闲,始终不曾露面。等到成观散班回家,听到小厮报信,面红耳赤地前来请罪:“丈母舟车劳顿,小婿未能远迎。何不提早告知,也好为尊驾接风洗尘。”

吕夫人冷笑:“成大人。我那苦命的袖儿已去,老身担不起这一声丈母。你自小拜老爷为师,我作为师母倒要问你,如今你加官进禄,前途大好,嘉樾能否等到承荫高嫁之日?”

成观赔笑道:“父母爱子,必为其计深远……”

“深远?眼下就快要被你们磋磨至死了。”吕夫人悲愤地站起身,“你内宅之事与我无关,可她是袖儿的骨血,袖儿她……”说到此处,吕夫人哽咽难言,见成观也红了眼眶,顿了顿,“不说也罢。明天我带她回庐州。”

此举不妥,毕竟现下家中有当家主母,将嘉樾送回老家,恐怕大娘子会落下刻薄且不善教养之名。可是……她也担得起这名声,与此事相比,嘉樾更加要紧。爱妻吕盈袖在他赶考之前已是病重,为了不让他分心嘱咐了里外一同瞒着他。待到进士及第归来,却只见爱妻之墓。

吕夫人见他沉默不语,面露愧色,和缓语气道:“我知道你难,你自小心性高、心思活,这都是你的长处。可是老爷的教诲、袖儿的苦心你便忘了?我带嘉樾回去,对你有何益处不必多说,我和老爷、文山也会悉心教导她。你只管放心。”

成观深深一揖:“思正惭愧。”

思正,这是恩师吕老爷起的字,希望他能够思正身以黜恶。而他三十三岁方入殿试,论学问本为二甲,却因相貌端方被钦点为探花,因此声名大噪。爱妻刚去,便有媒婆上门说亲,成观本意不欲,却听闻吏部郎中的独女在他朝谢出来时远远望了一眼,当即决定非他不嫁。这位娘子自小在家里受到百般爱护,所欲无有不得。斯人已逝,而他将来势必要经过吏部磨勘,于是……

吕夫人一行在成宅借住一晚,转天一早便启程回庐州,出发时成夫人终于露了面,准备了厚礼笑脸相送,倒真像个贤惠人。成观特意告假一天,一路送至城外,临别仍是不舍,握着成嘉樾的手叹道:“嘉樾,爹爹无能,未能护你周全。”

成嘉樾对爹爹虽有怨怼,然而更多的还是孺慕之情,听到这话,扎进爹爹怀里,含泪道:“爹爹,等我长大可以照顾自己了,是不是就可以长伴你左右?”

听到她这样问,成观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嘉樾,爹爹对不住你。你放心,将来必接你到爹爹身边,护你一生。”

一路天朗风清,虽然马车颠簸,成嘉樾的咳嗽却好了大半,七天后回到觅园的时候,只觉身轻气爽,过去三个月的种种仿佛是一场梦。成嘉樾从大门走进去,迎面是宴客厅滋兰堂,西面游廊通往吕铸的滋兰书院,成嘉樾自五岁起在那里同表兄吕瓒、江禾一同读书;从东面避弄往北走,依次是吕老爷夫妇居住的掇月堂、吕大郎夫妇居住的静思居;横穿掇月堂北面的天井向西走,迎面可见浸晖池全景,往池塘对面斜望去,园子的西北处便是自己住了十年的春风驻小院。

小院前有一月季花圃,现下尚未立春,仍有一丛红花傲立,阿娘最爱这四时常盛的热烈与坚韧,生前打理花圃颇为用心,总是这花不负所望。

回到房内,一切陈设丝毫未变。成嘉樾和女使们一起忙着将行李安置,可惜这次在京城三个月,都没能上街转一转,给大家买些礼物,整天不是学规矩站规矩,再不然就是生病,就连说着给她找先生教她读书都拖了三个月未能实现。

正忙着,姚华领了吕瓒进来,三个月未见,他又高了一些,仍是一见人便和煦地笑,笑如花开艳阳,让人如沐春风。

“嘉樾妹妹瘦了这许多……”吕瓒乍一见她便感慨,哪知成嘉樾身子一低竟是行礼,吕瓒话没说完连忙扶起,“这是做什么?是我呀,我是吕瓒。”

成嘉樾自己也是一愣,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快被我爹爹那大娘子训成皮影人了。瓒哥坐吧。玮儿璇儿呢?”吕玮吕璇是吕瓒的弟妹,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吕大娘子管教甚为严格。

“阿娘带着读了一上午的书,现在正午睡呢。你病可好了吗?看你穿这么多,如此畏寒?”

吕瓒之前只听说成嘉樾在京城病了,想要一同去探望,翁翁不准,似乎和婆婆商量着把她接回来,吕瓒便猜想她在京城不太如意。如今见她干瘦,脸色不似从前明艳,举止也有些拘束,心里十分为她难过。

“路上还有些咳,一到庐州竟是全好了,看来我这病叫思乡。”

姚华端了托盘进来,不等她多说,吕瓒殷勤道:“紫苏饮趁热喝,驱驱寒。栗子糕是新做的,听说孙妈妈为你回来,天不亮就起来准备。”

孙妈妈制作点心和饮水的手艺天下一绝,成嘉樾在京城没有一天不惦记,拈起点心眉开眼笑:“是江哥送来的吧?他来了就让他进来,外面怪冷的。”

女使把江禾招呼进来,成嘉樾连声道谢:“辛苦孙妈妈惦记我。还要谢你给我出了口恶气,那个老妈妈仗着是大娘子带来的,天天让我站规矩。这回让她有的疼。”

江禾笑着摆了摆手。吕瓒追问道:“连个妈妈都能欺压你?京城内竟人人一双势利眼。”

“也不能这么说。我天天出不去门,见不到人,说不好京城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过我在马车上偷偷看了,街上当真是热闹,店铺、摊贩林林总总,酒楼格外气派。听爹爹说,每月五天相国寺都有市集,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等我将来上京,我带你去,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那我提前谢过瓒哥。”成嘉樾笑起来,却瞥见江禾神色有些落寞。他脸上落了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进崇政殿的机会。

成嘉樾收敛笑容,问道:“瓒哥你们今天怎么没上学?”

“上午去了,下午特意请了会假来看看你。”

“江哥每旬末还去王学正那里吗?”

王学正原是国子监的武学正,武艺高强,因老母亲病重才请辞回家侍奉。王学正看中了江禾的资质,收他做徒弟教他习武骑射。一开始孙妈妈是不愿意的,江禾的爹爹正是因为有点拳脚,加入了民兵团去山里剿匪,却命丧歹徒之手。无奈江禾要学,又肯用功,孙妈妈便由他去了。

吕铸很是看重江禾,喜欢他性情沉稳、遇事有决断,特许他上午同在书院读书,下午在浸晖池边练功,晚上再给吕瓒和他额外温习功课。

江禾点头道:“日常一如从前。”

太好了,江禾仍旧读书,不管能否入仕,多读书明理总是好的。“今天我还要收拾收拾,明天又可以一同去书院了。等江哥练功,我接着给你讲书。”

成嘉樾也是只读半日书,下午便带着针线绣布到池边临水轩中一边练刺绣一边看江禾练功射箭。江禾练功颇为辛苦,扎马步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开始一炷香就撑不住了,成嘉樾为了让他坚持就给他讲自己听来的各种传奇故事,江禾一旦听入神就忘了累,哪怕僵在原地也能从头到尾坚持下来。

“又要单独给江禾开私塾?好嘉樾,有故事先留着,等我在的时候讲给我们一起听。”

“才不给你讲,上次跟你说无支祁的故事,你是怎么笑我来着?”

“这事我跟你赔不是,我总以为淮涡水神该是龙王、河伯,抑或屈原,不成想还有猕猴样的,还是问了翁翁才知道。为兄这才真叫坐井观天。以后你再给我讲什么,我都好好听着。”

成嘉樾吃着点心也禁不住笑起来,不小心呛了一口,吕瓒连忙端上水,帮她抚背。

回到了庐州,一切又恢复如常。只是成嘉樾的心里起了一些念头,时而清明时而懵懂。之前无论是读书还是女红,她都学得浑浑噩噩,只知道女儿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到了京城,大娘子既不为她延请先生,也不教她针黹女红,只是一味嫌她粗野鲁莽,让她学士族规矩,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行如何说……她学得不甘心,每天一边敷衍着一边起了反叛之心: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我便是随心所欲地站立坐走,不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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