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9.24星期二

睁开眼，仍旧是医院白茫茫的天花板。

瞥见了趴在床边的他们的白头发，又一脸漠然地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天花板出神。

我像是坏掉的接收器，听不见他们发出的、任何关切的声音——

“说你们不爱我吧，可脑子里想起的是寒假课早起上班，你忍着困意，给我做的热气腾腾的早饭；还有你不顾自己委屈对我的不断退让……”

说这话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双眼愈发空洞：“可要说你们爱我吧，满脑子想的又是你们不停的催促，甚至是逼迫……你们说催我结婚是怕我孤独，可……我自己不怕啊……我怕的是……哪天一闭眼就再也没有明天，只剩下你们……每天活在懊悔之中。”

眼前的天花板又蒙上了一层水汽：“你们有没有那么一刻担心过我……担心我结婚后是不是会快乐，是不是会幸福呢？”

看着他蜷缩起了手指，我讽刺一笑：“没有吧，你们自始至终想的不过是，该如何把我这个‘烫手山芋’，快点打发出去。”

“不是的，卓卓……”

我打断了她，毕竟是不是的，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如果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只要负责乖乖听安排就好，那么我愿意，可现实是，你们只‘许愿’，然后只留下一个为了实现你们‘期许’的我，在路上苦苦挣扎！”

大概是迸发出的强烈恨意吓到了他们，他用苍老了数倍的声音问我：“你……你恨我们？”

我没说话，只是一味地盯着天花板。

他不甘心地辩解：“可这份工作，至少让你后半辈子都有保障了啊。”

那段噩梦般的备考时光，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幽幽开口：“你们懂，看着那些我无法理解的题目的无助吗？知道刷题刷到最后，只要一看见题目，就一边忍不住去刷，一边又忍着生理性反胃的不适吗？”

“……你，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有用吗？说了你们就能抱抱我说‘不想考就不考了’吗？说了你们就会支持我吗？”我摇摇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会的……你们只会嘲笑我心态差，说我什么都干不了，顺带‘加赠’一句没出息的。”

我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畅，只能大口喘气，尽力让自己平复。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还有什么不满，一并说了吧。”

他们不懂，我不是不满，我只是不明白而已。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吗？

可是这些他们已经做过的事，为什么非要让我再做一遍呢？

他的嘴绷成了一条线，她早已失声痛哭。

我哽咽道：“……难道，就因为别人说这样对、这样做好吗……难道，生而为人，我就不配成为自己吗？”

“可我们，真的是想为了你好。”

听着他颤抖的声音，我还是没忍住看了过去：“可是好不好、幸不幸福、快不快乐，不应该都是，我说了，才算吗？”

他转过身去，背影一抖一抖的。

“妈，我不想成为你；爸，我也不想找一个，像你一样的另一半。”我擦了擦脸上的泪，嗓音哑得像被沙子磨过，“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生下一个……像我的自己。”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比我的还要沙哑：“在你眼里，我们是不是挺失败的？”

我没有半点迟疑地点头：“我觉得，让自己的孩子不愿意复刻的父母是失败的，但同时……一个不想有像自己的孩子的自己，也是失败的。”脸上的泪又淌了下来，“所以说，我们都好失败啊，无论是作为父母，还是子女。”

了无生气的陈述，让她再也忍不住了，扑过来死死抱住我，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我看见30年来从来没见过的“奇景”——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

说毫无感觉，那是假话，但放在身旁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抬起。

“……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女儿了，可是我不想再做一个失败的自己了。”

“如果说，一个人从出生的那刻起，就会注定成为什么，那么我想，她就只是成为了一个新的生命……这个生命不被捆绑束缚、不被刻板定义，她，只属于自己。”

这些话，我曾经演练过无数次，它们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最后，我推开她躺下，并告诉他们，出院后我会辞职。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因为我是背对着的。

……

不过，就算看见，也不重要了。

我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