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扇有些神不守舍地走到乌金殿门口,她看着眼前的雕梁黑瓦,停住了脚步,良久竟不往前再迈出一步。
身后的侍卫见了,便躬身问道,“侧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宝扇转过身,她面上的血色衬着她黑色的头发竟然显得有些诡异的美丽,她朱唇微启,“本夫人想给那死了的人,上一炷香。”
身后的两个侍卫听得此,却只微微低了头,并未回答。
“我知这事你们做不了主,那便麻烦二位同殿下说,”她垂了垂眉眼,方才面上的凌厉诡异陡然变得破碎,“宝扇想图一个心安。”
顾长浔很爽快地应允。秦宝扇就跟着董青,到了府中的一块不起眼的空地。
前方已经有人挖好了一个坑,将人的尸体扔下去,就开始掩土。秦宝扇看着那些人熟练的动作,抬了抬小鹿一般的眼睛,“就埋在府中?”
“是的,夫人莫要担心。从来这些人的尸身都埋在这,并未有什么不妥。”
“这里有,很多人吗?”
“夫人放心,也不是全在这,大多数不用隐瞒的尸体都已经拉出去了。留在这里的,一双手,都熟得过来。”
秦宝扇听着有些不寒而栗,但是面上还是微微勾了勾唇,“那便好。”
她不动声色的将香烛插好,然后转身就往回走了,余光微微往后瞧了瞧,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身影。
乌川,莫不是在这?
夜间。
屋角的灯被屋檐上偶尔滴落的水打得一明一灭。
秦宝扇还是一动不动地靠着床柱坐着,任由烛光在她的身上变幻光影。
顾长浔这回倒是“体贴”,怕她真心害怕,所以夜间便允了阿碧留在乌金殿,让她也有个伴。
“主子……”阿碧有些担心。今日白天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说是王妃亲手杀了一个贼人。王妃这么柔弱的女子,哎,但是一个贼人,杀了便杀了。那不是对方罪有应得吗?
她正想出口安慰,一直静坐的秦宝扇却开了口,“我无事。阿碧,时辰不早了,你去外间休息吧。我自小习惯了独睡,有人在我跟前,我反倒是睡不安稳。”
阿碧瞧了瞧外头,的确已经很晚了,“好,那王妃,奴婢便退下了,奴婢留在门外,您若有事,记得唤阿碧。”
“嗯。”秦宝扇抬起脸,朝对方苍白地笑了笑,然后朝前头看着桌上摆动的烛火,“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她不后悔自己动手杀了这个人,甚至巴不得杀了这个人。毕竟前世的仇恨来得并不虚无,她在梦中也已经杀了这个人无数次。
可是如若问她杀人了害怕吗?那答案便是害怕。
毕竟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并非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它是一种触觉,嗅觉,听觉,视觉,是实实在在的感觉。那个时候,她甚至能通过握着的匕首感觉到对方心脏由强渐弱的跳动。
对那杀手,她并未觉得有所愧疚。但是当她杀人之后再看见别人,她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象她将到刺进她或者他的胸口,会是怎样的场景?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收起。
见阿碧出去了,便站起身来,打开窗户。
外头的夜色裹挟了一阵清凉的风朝她吹了过来。她睁开眼,看着天空中的那一轮皎月。
屋角的灯笼里发出噗呲一声,火光熄灭。
他今日定是不唤她了。
于是她便披了一身玄色绣金线的衣裳,素手撑着窗台,翻身出去。
白日里那个埋尸地在夜间显得格外阴森。
她绕过今日白天那个人的位置,有些紧张地握住了手中的小铲。一双黑亮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得罪了诸位。”
***
翌日一早,阿碧在屋外醒来,却发现屋子里秦宝扇还在睡着。
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以往这个时候,侧妃就应该起了,怎还睡得这般沉?
于是她便走到门前,“侧妃娘娘,奴婢阿碧,来伺候您梳洗。”
而她一连敲了三遍门,里头才传出秦宝扇慵懒的声音,“进来。”
阿碧推门进去,可在床上坐着的人却吓了阿碧一跳,“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看着她大惊失色的阿碧,秦宝扇又疑惑又着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吗?”
“主子您昨夜可是没睡?”
秦宝扇手中动作停下,苦笑着呵呵了两声,要是有的睡那便是有鬼了。
她昨夜在董青指的那个方向挖了大半天,生生是一具尸体都没有见着。直到天快亮,她才把昨夜自己动工的痕迹盖住,到目前怕也只睡了一个时辰。
而阿碧顿时回过神来,她这是什么记性,主子定是因为昨日那事没有睡好。
“很明显吗?”秦宝扇问她。
阿碧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主子放心,阿碧定为您想法遮掩住。主子天生丽质,中午休息一会,定然能好了。”
而秦宝扇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却是飞速地在运转,昨夜这般行事,今日定然不能再继续了。不仅是一个大工程,若是被人发现了,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十分嫌弃自己,她如今倒是还变成个偷儿了?
阿碧见着她皱眉头,便停下手中的动作,“主子可是不喜欢今日的装扮?”
“没有,没有,”她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左右看了看,“很好。阿碧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得了秦宝扇的夸奖,阿碧脸上也多了几分喜悦,“主子放心,阿碧定将您每日都打扮得如天仙一般,叫咱们王爷见了都挪不动步子。”
秦宝扇听了,也忍俊不禁。
只是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若是乌川真的死了,定不会在乱葬岗,而是在府内那块空地了。她挖不出来,只能告诉陈绵绵,让她派人来,这对陈绵绵来说并不是一个多难的事情,但是若是乌川还活着,定是被囚禁在某一处了,“殿下今日又要进宫了?”
“是的,主子。最近官家唤得勤,”阿碧悄悄凑到秦宝扇耳边,小声道,“我听董管事说,是去研究战事。世人都知道,咱们王爷是要拿下幽州之人,想必,就是去研究那些呢。”
幽州。
秦宝扇看着窗外,算算日子,离上辈子他攻下幽州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好了,主子,化好了。您瞧!”
秦宝扇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生出一个主意,“阿碧,帮我再换一身衣裳。”
早膳的时候,顾长浔并未瞧见秦宝扇,吃了好一会,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董青日日都跟在他身边,自然是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便赶紧回答,“侧妃今日一直在乌金殿中,可需要属下……”
“不必了,”他昨夜也想了,她秦宝扇跟他确实是不一样的,从小到大就是一只金丝雀。他这么紧逼她,怕是也有些揠苗助长之效,“昨日定是吓着她了,你唤人好好备一份吃食,给侧妃送过去。”
“是。”
“等等,再带个郎中去,给侧妃请个脉。孤今日有事,晚间去瞧她。”
这一席话,听得董青是一愣一愣的。
秦宝扇第一次拦马车的时候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殿下不是厌烦这个模样的吗?什么时候开始还关怀上她了?
而另一头的秦宝扇,听到这个,高兴极了。
阿碧也高兴,差点没有鼓起掌来。
他说,他夜间来瞧她。
不用他来瞧,她自己过去。
于是晚膳过后,秦宝扇就乖乖地等在顾长浔的寝殿门口了。因着白天顾长浔的传话,门口的守卫和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铜七便没有阻拦,直接放了秦宝扇进去等。
她进了屋中,确定四周是安全的之后,便径直走向了床榻。
隔着绵软的褥子,她敲了敲,双眸陡亮。
这下面的确是空心的。
秦宝扇将褥子掀开,四处找那密室的机关,却始终找不到。她回忆起来,上次也是这般,并无发现。
如今她找得这么仔细了,依然无所获。怕那机关并不在床上。于是她起身,看着床柱。也没有。
莫不是……?她将视线挪到了地面。
于是她趴下身子,果然见着,那床底的木头中间,有一个凹槽。
她既紧张又兴奋,对准凹槽按了下去。只听得灵巧的一声啪嗒声,床中间出现了一条缝隙。
秦宝扇咽了一口口水,趴到床上,缓缓将床上的暗格打开。
而秦宝扇的兴奋,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那里头并非是一个暗道,只有一个暗箱子。
里头放着一件女子的血衣和一个荷包。
这是?
看着衣裳的样式和料子,主人应当是非富即贵。上面的血迹因为时日久远,已经发黑。秦宝扇看着那件陈旧的衣裳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促使她伸出手,在其上摸了摸。
那衣裳的纹理繁复凸起,走线灵巧流畅。她细细摩挲着,竟然在袖口发现了一行被绣上去的小字:南无般若化邪魔。
平安经当中的一个句子,但是绣在这衣服上,倒是显得十分奇怪。
她正还想去看看那荷包,但是殿外陡然传出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见过王爷。”